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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58)

“我子眉色浓黑,确实不用。”

以为逃过一劫,桓容正想松口气,忽听南康公主道:“阿麦,调些胭脂来。”

时下年月,涂粉不是女郎的专利。

世人崇尚道教,童子少年偶尔会涂红脸颊,眉心点一颗红痣,仿效仙童。

听亲娘要胭脂,桓容满脸惊骇。想到自己顶着个大红脸,满脸肃然走进宫门的情形,当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他发誓,宁可吃十盘五辛菜,也不愿画成这样的“仙家童子”。

见儿子死命摇头,就要夺门而出,南康公主虽觉遗憾,到底歇了心思。

“阿麦,取五辛菜和胶牙饧,我与瓜儿用过后入宫。”

“诺!”

阿麦带着几名婢仆退下,桓容好奇问道:“阿母,不饮椒酒?”

“归府再饮。”

南康公主正身坐下,示意桓容坐到她的身边,叮嘱道:“今日朝会之上,群臣俱要列席。你父将御前献俘。若是见到,切记行事谨慎,莫要被人挑出错来。”

“阿父已回建康?”桓容顿觉惊讶。为何他不知道?

“昨日方到,未入城中,而是宿在城外大营。”南康公主冷笑一声。

不入城,不归府,说是为御前献俘准备,真实意图如何,只有那老奴自己清楚。说不定是亏心事做多了,不敢入城归家,害怕被人一剑捅死。

桓容咽了口口水。

旁人如何暂且不论,如果亲娘当面,十有八九真会这么干。

渣爹成不成糖葫芦,他半点不关心。亲娘因此惹来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如此来看,渣爹留在城外也算是件好事。

亲娘要去后宫,基本不会同渣爹当面。

自己列席朝会,十成以上会正面遇到,到时该摆什么态度?

是暂退一步,演一场戏,省得引来流言;还是撇开父子关系,以上下级为应对标准?看阿母的意思,最好先缓和一下?

斟酌片刻,桓容有了主意。

大好的日子,只要渣爹不过分,还是不要在御前开撕为好。毕竟请功要在献俘之后,万一真把渣爹坑火了,自己的战功怕要打个折扣。

诸州大佬几次为他说话,归根结底是为各自利益。

如果自己犯傻,不知高低深浅,进而得意忘形,旁人多数会袖手看戏,不会半点好处没有就冲上来和桓大司马对掐。

昨日的朋友,今日的陌路,明日也可能成为敌人。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叹息一声,桓容捏了捏鼻根。

刚刚踏进半只脚,已是疲于应付。想攀上渣爹的高度,甚至碾过他的肩膀,最终占据制高点,当真不是件容易事。

“儿听阿母的,今日见到阿父,必会尽人子之道。”

“委屈我子。”

南康公主收起笑容,见桓容没精打采,以为是感到委屈,不禁又给桓大司马记上一笔。

节菜很快送上,考虑到宫宴,分量尤其少,更添有清口的果汤,以免留下口气。

想想看,丰姿俊朗的士族郎君,修长挺拔,济济彬彬,开口却是满嘴大蒜味,要么就是牙根沾着一块韭菜,那画面太美,实在是想象不能。

用罢膳食,桓容先饮果汤,又以柳枝蘸上青盐净口。确定没有一丝异味,方才登车离府,往宫门行去。

出了巷尾,路上的车辆逐渐增多。

依朝廷规定,官员不同品级,车辆也有不同。

两晋人士爱好风雅,士族名士潇洒不羁,平日里并不注重这类规矩。但元正是一年中最主要的节日之一,朝会又是重中之中,无论平日多么洒脱,今天都必须收敛几分,全部按照规矩来。

为了方便,桓容与南康公主同车。

车厢以皂缯覆盖,两面车壁漆成红色,并挂有特殊标志。旁人一眼可知,这是长公主车架,位比两千石以上。

品级不及两千石的官员和贵族宗室,车厢也是各有定制。超过的六百石的,可将左车漆成红色,六百石以下的,基本只能保持“原色”。

品级超过三百石的官员,车盖可用皂布,仅在布料选择上进行区分。例如南康公主可用皂缯,即是黑色的绢绸。余姚郡公主就要用次一等的绢布。

官品两百石以下的,车盖要用白布。

至于平民庶人,只许用青布。

桓容坐在车内,一路看过去,满眼尽是黑白一片。

车辆沿着秦淮河岸急行,冷风卷着细雨飞过,车盖边缘翻起,飒飒做声,时而有几声清脆的鞭响和铃音夹杂,融入河上渐起的水雾,渐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行至中途,一辆带有谢府标识的马车急行而来,超过半个车身,忽然减慢行速。

桓容好奇望去,发现谢玄推开车门,正扬眉朗笑。

因身具官职,谢玄同样要参加朝会。

这样的场合,一身大衫固然潇洒,却相当不合适。谢玄改着朝服,头戴进贤冠,腰间搢笏,笏后瓒笔,代表文官地位。

桓容同样有一块笏板,却并未瓒笔。

晋朝有定制,文武皆持笏板,然文官瓒笔,武官及有爵位者不瓒,加内侍位者瓒之。这个内侍位不是指宦官,同样是当朝官员。

“容弟。”

自当日入城一面,两人皆以书信来往,并未当面一晤。

虽是如此,彼此的关系却未见生疏。

尤其是联姻之事说开,谢玄为安抚族亲,没少为桓容说好话。桓容记下这份人情,再不提谢玄的“不厚道”,彼此的交情更显厚密。

做不成姻亲,反促成友谊。

桓容只能说一句:谁也想不到,世界真奇妙。

“谢兄。”

谢玄是独自乘车,桓容却不是。

“请示”过亲娘,桓容将车门推开半扇,向谢玄还礼。随即侧开身,容谢玄向南康公主行晚辈礼。

雨雾之中,两车并行。

车夫甩动长鞭,尽量保持车速不减,又不会耽搁两位郎君说话。

“今日朝会,容弟不妨与我同坐。”

“位置不是预先列好?”桓容奇道。

“以容弟的官品爵位,按照规制入座,四周定然都是生人,未免显得无趣。何妨换个位置,想必官家也不会计较。”

何止不会计较。

司马奕自暴自弃,整日醉生梦死,能保持清醒就谢天谢地。在朝会上对官员挑错,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桓容哑然,半晌才道:“如此,谢过兄长。”

“容弟无需客气。”

谢玄笑容清雅,长袖落在膝前,风过时,袖摆微掀,可谓吴带当风,无比的潇洒。

桓容默默望天。

该怎么说?

这果然是个神奇的朝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史上独一无二。

御道前,宫卫分立两侧。

文武陆续下车,坐到预先摆设的胡床上等待。

冷风阵阵,空中细雨不断,为避免沾湿衣袍,无论文臣武将,都有宦者送上绢伞。

桓容跃下车辕,展眼望去,只见一片五彩缤纷。

正觉得景色不错,一名武将忽然转头,国字脸,浓眉大眼,挺鼻阔口,通身的硬汉气质,却撑着一把绢伞,颜色还相当鲜艳……

桓容没提防,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当场。

这画面太美,太有冲击性,寻常人当真承受不来。

“容弟,雨天路滑,还需当心。”

谢玄脚踩木屐,几步走到桓容面前。

桓容抬起头,看到一身皂缘朝服,手撑一把素色绢伞,悠然立在雨中的谢玄,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同样都是在朝为官,同样都是一身朝服,一把绢伞,旁人像是电闪雷鸣,轰得人外焦里嫩,这位依旧神采英拔,历落嵚崎,分外潇洒。

果然脸是王道?

桓容从宦者手中接过绢伞,向南康公主行礼,转身同谢玄并排而行。

谢玄少有才名,人言凤骨龙姿,雅人深致,世间少有。

珠玉在侧,桓容丝毫不落下风。虽不比谢玄俊朗,却是芳兰竟体,丰姿翩翩,同样令人赞叹。

两人撑伞而行,落在旁人眼中,半点不觉违和,反而另有一种雅致。

庾宣等人早到一步,见二人缓步行来,无不拊掌笑道:“如斯冷雨,我等风中狼狈,两位却颇有意趣。”

庾宣和谢玄自幼相熟,早开惯了玩笑。

桓容同他虽是亲戚,要唤对方一声“从姊夫”,关系却算不上亲近。仅有几面之缘,突然被这样打趣,难免有几分愕然。

“容弟这边坐。”

谢玄不理庾宣,招呼桓容到身边落座。

庾宣摸了摸鼻子,知晓谢玄这是真对桓容上了心,将对方视做密友,不再随意打趣,转而温和笑道:“阿弟此番随军北伐,屡立战功。我等在建康听闻,知晓阿弟生擒鲜卑中山王,设计埋伏贼寇慕容垂,无不大感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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