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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60)

“牛角尖?”南康公主收起冷笑,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不从太后的意就是钻牛角尖?太后可别忘了,我虽是晋室长公主,夫主却是当朝大司马。那老奴万般不好,手中的权势到底不是假的。”

“南康!”褚太后现出怒色,“你糊涂!”

“我糊涂?”南康公主笑出了声音,对比太后的怒容,愈发让人脊背生寒,“那老奴有什么打算,我一清二楚。可太后明摆着要利用我子,又比他好到哪里去?真被逼到份上,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此刻的南康公主仿佛护崽的母虎,谁敢碰她的孩子一下,她就要和谁拼命!

褚太后看着她,心中生出一股酸涩。

若她的儿子还活着,她也会如此。哪怕同天下为敌,也要护得孩子周全。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想,也一直在后悔。假如当时多加留意,哪怕以手段强压,结果是否就会不同?

可惜上天无情,世上没有后悔药,即便泪水哭干,也不会给她重来的机会。

“罢了。”褚太后突然心灰意懒,“我会给扈谦下旨,无论卦象如何,均不可对人明言。宫中的人也会清理,不会流出半点消息。”

南康公主直视褚太后,表情犹带不信。

褚太后苦笑道:“如你之前所言,变数终归是变数,若是弄巧成拙,反倒得不偿失。依照卦象,晋室总能安稳一段时日。至于天子,即便桓元子不动手,朝中也未必容他继续胡来。早晚有一天,皇位上要换人。”

在台城数十载,对帝位更迭一事,褚太后看得格外透彻。

“一旦天子被废,几位诸侯王皆有机会。桓元子如何决定,朝中之人又是如何打算,现在还不好预料。”说到这里,褚太后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你要做好准备,如果建康生乱,先随瓜儿往封地去住上几日,等到安稳再回来。”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半点没有虚假。南康公主胸中的怒火减熄,凝视褚太后,道:“太后呢?”

“我?”褚太后转过头,望向立在墙角的三足灯,平静道,“我这一辈子,自走进宫门便已注定。”

生在这里生,死在这里死。

没有其他选择。

殿中寂静许久,方才响起南康公主的声音:“太后,以现下的晋室,即使皇位更迭,也不会酿成元康年间的惨祸。要防的无非是那老奴,或许再加一个郗方回。”

见褚太后看过来,南康公主继续道:“至于建康朝廷,总归是明白人居多。何况,郗方回的本意是扶立晋室,只要那老奴不自立,这乱未必能生得起来。”

北方尚有强邻,桓大司马再是造反心切,也不能自己往死路上走。

前车之鉴犹在,后人总能学到教训。

付出的代价太大,登上皇位也无法坐稳。到头来,很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落得偷鸡不着蚀把米,讽笑于史书。

桓大司马有奸雄之志,曾言不能流芳千古,宁肯遗臭万年。

但遗臭万年也有区别。

被后世人唾骂奸佞,还是被史官记录成愚蠢,完全是两回事情。

以桓大司马的性格,会选那个显而易见。

“太后不能自乱阵脚,需得提前做好打算。”

南康公主点到即止,并不多言。

褚太后微微合上双眸,明白对方是在告诉她,赶在司马奕被废之前,尽快选出一个建康士族和桓大司马都能接纳的人选。固然要让出相当利益,但能促成桓温不兴兵,建康就不会乱。

“我晓得。”

褚太后郑重点头,谢过南康公主的提点,决口不再提卦象变数之事。

然而,世间事早有定数,不是她不提就能当做没有。

正如此次朝会,醉醺醺的当朝天子就做出一件大事,举朝瞠目。

彼时,司马奕脚踢宦者,引来群臣震惊。自己兀自不觉,一个劲的哈哈大笑。

等他终于笑够了,摇摇晃晃的转过身,走到预先设好的矮榻前,毫无形象的坐下,伸直双腿对着群臣,随意一挥手,道:“不是要拜朕?拜吧。”

见此一幕,不只王彪之怒发冲冠,差点掷出笏板,几位朝中出名的老好人都看不过去了。

朝会之上,天子本当正坐,以彰显威严。

这样的坐姿算怎么回事?

想当年,汉高祖召见臣子,不过是腿麻松快一下,就被史官记录在册,视为不修礼仪,轻视臣下。

司马奕倒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伸腿!

虽说深衣已有改进,不会像汉时一般,坐姿不雅就会走光。但是,如此庄重的场合,天子做出这个样子,损伤的是整个朝廷的脸面。

幸亏没有胡人来贺,否则丢脸丢出晋地。

桓容站在队伍中,望着御座上的天子,再看看头顶冒黑气的几位当朝大佬,不禁暗中摇头。

当真醉了?

如果是真醉,事情好说。

如果不是,就是故意群嘲,狂拉仇恨值。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拜啊。”

司马奕斜倚在榻上,单手撑着下巴,俯视群臣,仍是一副醉态。

众人不停告诫自己,天子醉得不清,不能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计较。如是三番,终于压下火气,在鼓乐声中拜伏。

鼓乐声停后,文武依品位上前献礼贺拜。

虽然司马奕就是个摆设,近岁行径愈发荒诞,为群臣所不耻,但他终归有天子之名,象征汉家正统,故而,献上的贺节之礼多为珍宝,世所罕见。

高达两米的珊瑚树,合浦运来的珍珠,以整块白玉雕琢的器皿,黄金打造的酒具,镶嵌彩宝的屏风,精美无匹的丝绸。更有西域运来的香料琥珀玛瑙琉璃,以及蛮地市得的象牙犀角。

一样样送到殿前,展示在众人眼前,登时金光耀眼,珠光璀璨。

桓容的贺礼是大斛珍珠,由南康公主代为准备。

内侍在一旁记录,桓容出列行礼。

伏身下拜时,心中忽生警觉,暂时不动声色,回到队列中才四下张望,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忽然消失,再寻觅不到踪迹。

“容弟可有不妥?”谢玄出声问道。

“无事。”桓容心中有事,勉强找出借口应对,“观天子如此,心生感慨罢了。”

谢玄凝视他片刻,也不知信或不信,终是没有出声。

待献礼完毕,司马奕入殿后稍歇,殿前迅速响起一片议论声。

桓容不死心,再次四下张望,发现御座旁的帘幕被撤去,难免心中生疑。奈何不能上前查看,唯有暂时丢开。

转向人群之后,想起亲娘说过,渣爹要御前献俘,此刻尚无踪影,未知何时才会露面。

不过,朝会不拜天子,不行臣子之礼,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造反?

前人有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套用到渣爹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见桓容又开始神游,谢玄不免提醒道:“容弟,稍后御前献酒,需言行谨慎,莫要轻易走神。”

“多谢兄长。”桓容顿觉汗颜。

这样的场合,有再多疑问也该压下,待到朝会结束后再说。

“王兄为谒者,叔父和王侍中在御座前,容弟依礼上前,献酒后退下,无需过于紧张。”

谢玄出于好意,试图宽慰桓容,不想却造成反效果。

桓容之前屡次神游,半点不觉紧张。将要向司马奕献酒,也不觉得如何。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不过是走程序罢了。

但是,想到要和谢安和王坦之当面,难免有几分激动。

尤其是谢安。

后世人称江左风流宰相,俨然是魏晋时代的代言人。

不知谢安,不识魏晋。

思及此,桓容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

随着鼓乐声又起,司马奕走出殿后,精神略显亢奋,脸色比先前更红,却不是醉酒所致,明显是服用了寒食散。

鼓乐声中,谒者立在阶前,谢安和王坦之分别跪坐在御座两侧。

王公、宗室及品位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出列,由谒者引领上殿,向天子献酒。

桓容官位不高,在众人中根本排不上号。但他亲娘是晋室长公主,身负县公爵位,又有五千户的食邑,比起硬实力,甚至超过没有实封的郡公。

谒者引他上殿的次序足够说明这点。

看看列在身后的两名郡公,桓容知晓不能露怯,硬着头皮上前,正身跪好,依照事前突击的礼仪,端起半满的酒盏,授给位在旁侧的侍中。

酒盏送出时,一股檀香的味道飘入鼻端。

桓容禁不住抽了下鼻子,略微抬起头,正好对上浅笑的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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