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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76)

船夫穿上蓑衣,发现内里加了一层布,少了两层草茎,比寻常轻便许多,防雨的效果却格外好,不由得掀起查看。

“莫看了,里层加了油布,仅有盐渎的工匠才懂制法。”

见船夫面露惊讶,健仆很能理解。

想当初他穿上这身蓑衣,表现不比对方好上多少。知晓制作油布的材料,下巴差点掉地上扶不起来。

“这样的蓑衣得值多少绢?”

“这个倒不清楚。”健仆琢磨了片刻,道,“单是制油布就耗费不少,真要算,这一件至少顶一家整月的口粮。”

船夫当真被吓了一跳。

健仆没有再说,转为询问何时能继续启程。

“雨水稍小些就能离岸。”船夫道,“这船足够大,吃水又深,应该无碍。”

健仆点点头,戴上斗笠,转身走向船尾。

船夫又掀起蓑衣,小心摸着里层的油布,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家整月的口粮啊!

按照后世的话说,士族郎君真会玩,庶人百姓当真是承受不来。

大雨下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正午过后方才减小。

岸边的茅草屋缺了半个屋顶,已是摇摇欲坠。破旧的幌子依旧顽强的系在竹竿上,随江风飒飒飘飞。

船队在雨中启航。

奔赴幽州之前,桓容计划同郗愔见上一面。

一来交接庾希府中的藏金,当面清点清楚;二来同对方商量一下,能否在射阳等地开通商道,允许盐渎的商队在水路之间往来。

荀宥和钟琳都赞同此议,荀宥更趁机提出,可以桓容辖下的徐州两县换取射阳。

“明公为幽州刺使,必定常驻州府。盐渎近海,彼此相隔数县,交通极不方便。仆以为可同郗刺使商议,以明公手中两县换射阳一县。”

“明公貌似受损,实则获益不小。郗刺使则可将两县归入辖地,重新收取赋税,未必不会答应。”

桓容仔细思量,认为荀宥此言有理,

只不过,不经朝廷就这样换地妥当吗?

“并无不妥。”钟琳接言道。

“仆曾查看朝廷对侨州郡县的合并重置,不提其他,单是幽州便有数次重划,最近的一次是在隆和元年,距今不过十载。”

桓容顿觉诧异。

他翻阅过府中不少文献,还请南康公主帮忙搜集资料,结果仍不如钟琳和荀宥知道得详细。

“此事无需提前报知朝廷,明公和郗刺使达成默契再上表即可。”

桓容看看舆图,又看看对面两个舍人,这就是所谓的先斩后奏?

荀宥和钟琳齐齐点头,表情中带着欣慰,明显在说:明公可教矣!

桓容:“……”

有这样的智囊团,他想不走上权利巅峰都难。

三人商议一番,最终定策,能换来射阳县最好,换不来也要设法在此地设立驿站,并且同该地县衙打好关系。必要时可以说通对方,不要阻截官道,断绝幽州和盐渎的联系。

“这就是所谓的飞地啊。”看着舆图,桓容不由得发出叹息。

“飞地?”荀宥惊讶挑眉,想了片刻,旋即笑了,“明公常有智慧之言。”

桓容咧咧嘴,意识到自己把脑子里想的说了出来,难免有几分尴尬。

“过京口之后再往盐渎一行。”桓容道。

“明公可是担心武车之事?日前敬德来信,已遵照明公吩咐,赶制八辆武车送去北地。”

桓容摇摇头,他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如今盐渎人口增多,胡人往来愈发频繁,还有海船靠岸,县衙的人手忙不过来,需要增设散吏。”

仅是一年多的时间,盐渎就由破败转为繁华,石劭坐镇城中,将南北贸易做得风生水起。不是桓容背景够硬,郗刺使与他又有联盟,估计这块肥肉早被叼走。

“我今为幽州刺使,盐渎需有新县令。若是旁人委派,我实在不放心。”

桓容顿了顿,手指敲着桌面,发出几声轻响。

“所以我想再次上表,请授阿兄为盐渎县令。”

原本,以荀宥三人的才能,掌控一县绰绰有余。

问题在于三人出身流民,虽已被召为县公舍人,户籍由白籍转为黄籍,奈何仍被归入庶人,无法在朝廷选官。

如果桓容已经彻底掌控幽州,在州府说一不二,事情还能想想办法。

现下的情况却是,盐渎县令的位置空缺,他却尚未在幽州站稳脚跟。不想被他人扎入钉子,摘走果子,必须提前占下来。

左思右想,桓祎最为合适。

“四公子知晓明公心思?”

“我还没阿兄说。”桓容蹙眉道。

人手不足啊!

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哪需要把桓祎放到这个位置上。好处确实有,坏处同样不少,稍有不慎就会成为靶子。

荀宥和钟琳互相看看,明白桓容的难处。

桓容按了按眉心,沉声道:“阿兄无法长时间留在盐渎,县中之事怕要劳烦仲仁和孔玙。”

简言之,桓祎只能做个幌子,盐渎县政还需荀宥几人管理。

荀宥和钟琳当即拱手,道:“明公信任,仆等必尽心竭力。”

作为话题的主角,桓祎此刻正披着蓑衣站在船尾,看到几条江豚逐浪而行,不时将圆钝的头部探出水面,喷出一道道水柱,顿时觉趣味横生。

见两条成年江豚中间夹着一条幼豚,仿佛是一家三口,更是觉得稀奇。连忙转身返回舱室,对桓容道:“阿弟快随我来!”

“何事?”桓容正收舆图,见桓祎满脸兴奋,不禁诧异挑眉。

“水中有趣物,快来看。”

见桓容不动,桓祎干脆自己动手,令健仆取来蓑衣斗笠,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拉着就去了船尾。

波浪中的江豚已增至五条,小江豚被围在中间,圆滚滚的头和身子,露出水面时煞是可爱。

船身忽然摇晃,桓容扶住桅杆方才站定。

抬头望去,恰好遇上两条江豚跃出水面,以尾鳍直立游动,仿佛在水上行走,不由得看呆两秒。

在他穿来的年代,因为各种原因,长江白鳍豚已经灭绝,江豚也是日渐稀少。别说看到全家出行的有趣画面,寻常想见到几头都难。

桓容瞪大双眼,对上将头探出水面的小江豚。

仰赖“长相”的关系,小江豚张嘴闭嘴都像在笑,笑得人心头发酥,好像有软乎乎的猫爪垫拍下,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好玩吧?”桓祎抓着斗笠,对桓容笑道,“建康可看不到这么多的江豚。”

桓容点点头,凝视这群江豚的同时,忽然想起随船而行的苍鹰,心头赫然响起警报。

果不其然,天空响起一声鹰鸣,一道矫健的身影俯冲而下,利爪正对被夹在队伍中间的小江豚。

遇上袭击,半数江豚立刻下潜,很快不见踪影。

小江豚身边的两只却反其道而行,其中一头跃出水面,啪的一声砸起巨大的浪花,干扰苍鹰的视线。另一头趁机带着幼豚下潜,苍鹰想要得爪,除非学着鱼鹰潜水。

“噍——”

一击失手,苍鹰不甘鸣叫。

江豚再接再厉,又砸出一团水花。遇苍鹰飞近,霎时喷出一道水柱,几乎是擦着苍鹰的右翼飞过。

苍鹰彻底被惹恼,可不等它再扑,江豚已迅速潜入水中,再寻觅不到踪影。

干脆利落,毫不恋战,当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捕猎落空,晚饭泡汤,苍鹰飞回船舱梳理羽毛,乍起的翎羽彰显愤懑。

桓容留在船尾,眺望波浪骤起的江面,对桓祎道:“阿兄,我有事同你说。”

“何事?”

“盐渎之事……”

船队身后,破败的码头上突然出现十数个精壮的汉子,其中一人走进茅草屋,对躲在屋中的老者道:“可看真切了?”

老者点点头,因口不能言,只能用手比划着船身吃水之深,向汉子们表示,这几艘船上肯定有“好东西”。

“看船行的方向是去京口。”一名汉子迟疑道,“郗方回可不好惹。”

“这有什么。”另一名汉子搓着大手,嘿嘿笑道,“不能在京口动手,那就等这几艘船离开。咱们在后边跟着,总能找到下手的时候。”

“这么大的船队岂会没有护卫,我看这事风险不小。”又有人反驳。

“有又如何,凭咱们潜水的本事,趁着船上人不备必能得手!”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争执不下。

有人认为难得遇见这样的肥羊,不抢一把实在可惜;也有人觉得风险太大,恐怕会得不偿失,最好不要贸然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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