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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16)

许超愕然。

“贾舍人能观看天候?”

“略懂。”

“方才是因水灾发笑?”问出这句,许超心中很不舒服。如果贾秉给出肯定答案,难保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怎会。”贾秉摇头,沉声道,“在许幢主眼中,秉是此等人?”

“……”他能说是吗?

“今日事情顺利,秉心情畅慰。兼雨水微凉,驱散夏日燥热,方才如此。”贾秉耐心解释道,“许幢主实是误会了。”

真是误会?

许超仍有几分不信,却也明白两人肩负重任,最好不要钻牛角尖,无谓的生出龃龉。

“超出言不慎,贾舍人莫要见怪。”

“无碍。”贾秉笑道,“许幢主快言快语,超甚是仰慕。”

仰慕?

许超咧咧嘴,忽觉脊背有几分寒意。

按照使君的话来说,被贾舍人仰慕,当真是压力山大。

马车一路前行,雨势逐渐加大,渐渐由细丝连成一片,泼洒而过,整座建康城笼罩在雨幕之中,仿佛披了一幅轻纱。

青溪里,钱实又逮到在府外探头之人,二话不说动手敲昏,五花大绑丢进暗室。

甭管是谁所派,来了就别想走。

捶几顿问出口供,通通送去盐渎做盐奴。

“这么做不会出事?”有健仆担心道。

“不会。”钱实摆摆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送去盐场有专人看守,别说跑出来,连寻死都别想。”

残酷吗?

的确。

然世道如此,不下重手,背后之人更会得寸进尺。况且,有桓容的吩咐,又有南康公主的许可,钱实行事再无顾忌。

背后人不动心思且罢,若是敢动歪心,派来几个抓几个,越多越好,倒省了招盐工的麻烦。

回廊下,李夫人打开竹笼,笼内的鹁鸽迈步走出,并不振翅飞走,而是歪着小脑袋,讨喜的蹭着李夫人的袖摆,发出咕咕的叫声。

婢仆看得稀奇,却是不敢轻易靠近。日前有人喂食时不慎被啄伤,手背留下一条长疤,涂再多的药也不见好,她可不想在以身试法。

李夫人取出一只香球,素手轻轻晃动,里面装着桓容惯常用的香料,伴着声响在雨中飘散。

鹁鸽愈发显得温顺,蓬松胸羽,咕咕叫得更欢,圆滚滚的更加可爱。

南康公主走来时,恰好见到鹁鸽躺倒,不由得轻笑出声。

“阿姊。”

李夫人抬起头,拂过脸颊边的发丝,展颜轻笑。

廊下婢仆福身行礼。

南康公主抬起右臂,除了阿麦,余下之人尽数退开五步。

“这样的天,能飞吗?”

“无碍。”李夫人托起鹁鸽,指尖擦过鸽身上的羽毛,笑道,“不过要将绢布裹好,免得污了字迹。”

南康公主点点头,亲手将绢布放入竹管,绑到鹁鸽颈上。

“这还是瓜儿上次送信留下的。”

碍于体型关系,拇指粗细的竹管,苍鹰可以绑腿,鹁鸽就只能系脖子。

待雨水减小,李夫人命人送来食水,喂过之后,亲手放飞鹁鸽。

黑灰色的身影在庭院上空盘旋两周,咕咕叫了几声,旋即振翅向北飞去,很快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

“阿姊,我听婢仆说,太后遣了内侍入府?”李夫人拉过南康公主的袖摆,轻声问道。

“的确。”南康公主冷笑,“请我入宫,言有要事相商。”

“要事?”

“八成是见派来的人一个没回去,想要探一探根底。要么就是没查出幽州来人的目的,打算从我嘴里问出几句。”

“阿姊,其意非善。”李夫人轻蹙柳眉,道,“不若借口着凉,莫要去了。”

“何需借口。”南康公主笑道,“我乃晋室长公主,她不过一个后宫妇人,夫主亲子皆亡,仗的仅仅是个太后名分。褚氏盛时,我亦不放在眼中,如今撕破脸,更无需太多顾忌。”

“所以?”

“我不想见她,直接将人打发走了。”

李夫人圆睁美眸,表情中闪过一抹惊讶。

“阿姊说真的?”

“当然。”南康公主难得起了玩笑之心,拂过李夫人发间的流苏,“阿妹不信?”

李夫人收起惊讶,眉眼弯弯的笑了,顺势倚向南康公主,吐气如兰,笑靥如花。

“阿姊说的,妾自然相信。”

两人相视而笑,细雨轻轻泼洒,朦胧飘渺,遮住廊下一双倩影。

台城

回宫的宦者跪在殿中,脸色发白,嘴唇隐隐发抖。

褚太后坐在榻前,面沉似水,许久不曾叫起。

扈谦安坐在一侧,神情淡然,安适如常,仿佛不是被从家中强行“请”来。倒是随他来的两个徒弟心思不定,神情间带着不安,眼中时而闪过畏惧。

忽有一阵急风破窗而来,带起呼啸之声,吹熄摆在墙边的两盏三足灯。

宦者和婢仆不敢做声,匆忙撤去旧灯,送上新灯。

火光摇曳数下,终于未再熄灭。

风声雨声隔绝在殿外,殿内飘着檀香,灯光通亮,气氛却格外压抑。

“南康真这么说?”褚太后沉声道。

“回太后,千真万确。”宦者不敢隐瞒,额头触及地面,声音都在发抖。

褚太后攥紧衣袖,咬碎银牙,终于没能忍住,挥袖扫开了摆在面前的竹简。

竹简落到地面,瞬息摊开,现出上面的几行字,分明是扈谦卜笄所得的卦象,“变数”二字赫然在目。

“太后息怒!”

宦者宫婢大惊失色,均伏跪在地,面色发白。

“下去。”

五息之后,褚太后收敛怒色,斥退众人,仅留下心腹宦者。

待殿门关闭,阴沉的目光转向扈谦,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仆不甚明了。”扈谦淡然道,“卜笄所出俱已呈送太后,无有隐瞒。太后还想从仆口中听到何言?”

“好,好一个无有隐瞒!”褚太后怒极反笑,“那‘贵极之相’又该怎么说?”

扈谦良久不语。

褚太后以为说中,冷笑更甚,“肯说实话了吗?”

扈谦叹息一声,道:“此事确是仆故意为之,其意在扶助晋室。然天命自有定数,所行种种不过枉然。”

“一派胡言!”褚太后更怒,硬声道,“你如今还想骗我?!什么变数,什么有益晋室,通通都是假话!”

扈谦抬起头,直视褚太后双眼,黝黑的眼底仿佛深渊,不带一丝情感,扫过人身上,直让人冷到骨子里。

“何为变数,太后可曾细想?”

褚太后忽然顿住。

“变数之所在,即命运之所定。”

“仆言丰阳县公为变数,即对晋室,也为其自身。晋室后代本应得益,然遇人插手,旁生枝节,命数岂能不变!”

听完这番话,褚太后的表情变了几变。

“你是说,此事怪我?”

“太后心知肚明。”

六字掷地有声,褚太后怒气不再,声音微微颤抖:“可有破解之法?”

“命数已变,仆终为凡人,无法堪破天机。”扈谦垂下眼帘,沉声道,“太后信与不信,全在自身,旁人无法左右。”

褚太后愣在当场,颓然的张了张嘴,终于未出一言。

雨水时断时续,持续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天空中仍是灰蒙蒙一片。

城门初开,一队车驾率先行入。

赶车的汉子肩宽臂长,腰粗十围,极其彪悍。低头扫过两眼,直让城门卫脚底发软,头皮一阵发麻。

验明身份,知是郗愔入城,城门卫很快放行,车驾扬长而去。

待马车行远,城门卫互相看看,长舒一口气,低暔道:“都言北府军选自流民,五个幢主里有三个流民帅。凶成这样,传言果然非虚。”

驾车之人早年曾为流民帅,其后投身北府军,屡次立下功劳。

此次刘牢之奉命留守京口,他便接替前者充任车前司马,护卫郗愔出入安全。

车驾穿过秦淮河畔,一路没有停留,驰往青溪里。

篱门刚开,河上行船不多,有两艘自南来的商船正在卸货。

一名健仆扛着木箱,视线被遮挡,不慎被疾驰的马车带倒,顾不得散落的货物,就地翻滚两圈方才保得性命。

“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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