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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17)

不等健仆骂出声,已被同伴用力捂住嘴,强行拖到一边。直到马车行远,拽人的汉子方才松开手,擦去额头冷汗。

“开口前也不看清楚,不要命了吗?!”

“红漆皂缯,又是从城外来,分明是刺使车驾。知道车里都是谁,你就敢开口?肩膀上扛着的是脑袋还是石头!你不要命,大家可都没活够!”

健仆忙向同伴赔礼,又匆忙扶起木箱,捡拾散落的货物。

好在箱中都是些寻常杂货,不怕被雨水浸湿。要是换成海盐香料,这一趟非但不能赚钱,赔偿损失都会要了他的命。

不提健仆如何后怕,马车驰入青溪里,直接行到琅琊王府。

车前府军递上拜帖,府门很快打开,琅琊王司马昱亲自出迎,见到从车上走下的郗愔,眸光微闪,迅速挂上笑容。

“方回大驾光临,昱有失远迎。”

“殿下客气。”

两人寒暄一番,迈步走进府内,亲热得仿佛挚友故交。

不到片刻时间,郗愔拜访琅琊王之事便报至桓温面前,台城内的褚太后也有听闻。

得知消息,二者反应截然不同。

桓大司马低笑出声,言道:“郗方回能屈能伸,我当真是小看了他。”

褚太后勃然大怒,旋即又变得颓废。

思及扈谦所言,无力的瘫坐在榻前,瞬间像老了十岁。

建康的风雨暂时未飘到幽州。

自贾秉动身前往建康,钟琳变得愈发忙碌,不到几天时间,人竟瘦了一圈,走路都在发飘。

桓容心下担忧,立即给盐渎送信,留石劭坐镇县衙,请荀宥尽速赶来,顺便将桓祎一起带过来。

不承想信件送出,荀宥倒是快速启程,不日抵达盱眙,桓祎却是压根没见踪影。

“四公子日前出海。”

“出海?”桓容愕然,声音高了半度。

“使君放心,是能经风浪的大船,且有老练的船工和私兵随行。仆特地叮嘱过,只在近海,不得远行。”

荀宥的表情很有些莫名,显然是和桓祎做过一番“斗争”,最终没能说服对方,反而败下阵来。

不过,能让荀舍人露出这幅表情,桓祎当真是本领不小。

“四公子水性极好。”

想起能在水下闭气三十息,让船工甘拜下风,爱好四处撒欢的桓四公子,对比安于刺使府内,非必要绝不乱跑,颇有“宅”属性的桓容,荀宥忽然感到一阵欣慰。

幸好明公的性格不似四公子,当真是万幸!

“阿兄真出海了?”桓容固然有几分诧异,却又在预料之中。

桓祎早言向往大海,如今不过提前实现。

虽然有几分任性的成分在,但就安全方面而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确定桓祎只在近海游荡,不会前往远海,桓容略微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暂时放了回去,转而询问武车之事。

“已有两批送出,共计十五辆,半数出自库中。”荀宥正色道,“装船之前,公输和相里对车身做过改造,暗中埋下机关,确保他日不会对明公造成威胁。”

桓容挠挠下巴,这是简易版不算,还要偷工减料?

可他怎么半点不觉得亏心?

桓使君四十五度角望天,默然无解。

第一百二十六章 花样作死

连绵多日的雨水骤然停歇,阳光驱散乌云,水汽不断蒸腾。

秦淮河缓缓流淌,水面上,船只首尾相挨,接连不断。

正午临近,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愈发显得闷热难捱。几名艄公聚在岸边,正无精打采的啃着蒸饼。

近月来雨水不断,河上行船减少,众人都为生计担忧。今日总算晴天,奈何天热成这样,稍微一动就是满身大汗,别说扛活,连快走几步都有些气喘。

“这天热得太不寻常,怕又会是个灾年。”

“是啊。”

“天有预警,恐非吉兆。”

“台城里皇后薨了,还不是凶事?”

“这事怕没完。”

又一艘商船停靠,长着满脸卷须的船主在甲板上招手,分明是一副胡人模样,却穿着汉家衣冠,一口洛阳官话相当地道。

“快些吃,活来了!”

一名船工三两口吃完蒸饼,拧开水囊连喝两大口,顺下噎在喉咙里的硬饼,起身招呼同伴上前。

刚走出几步,又有商船行来。

见上面打出盐渎的旗帜,船工不禁精神一振,大声道:“是盐渎的船!别磨蹭,晚了可就被别人抢了!”

盐渎的船油水丰厚,船主向来大方。

虽说用人比较挑剔,但给钱相当痛快。偶尔还能白得不带酸味的蒸饼,甚至是一小块熏肉,难得能让家人都尝尝肉味。

盐渎商船一经靠岸,赶往胡商处的船工立刻少了许多。

胡商在船上跳脚,用鲜卑语大骂了几声。奈何舍不得提高工钱,实在没辙,只能让随行的部曲和护卫下船运货。

“这天气……”

胡商跟着船上船下的跑,提防有人偷懒或是摔到货箱,很快就冒出一身大汗。

胡人喜好汉人的绢布丝绸、精美饰品,汉人也不例外,常购买北地的皮毛和手工器物。

这批货都是小件,每件都价值不菲,属于邺城里流出的稀罕货,有些甚至出自宫中。送到建康的廛肆,价格少说也能翻上一番。

至于货物的来路,反正有太傅府的健仆做保,压根不怕人查。

胡商出身宇文鲜卑,其祖上不是东胡,更不是高车,而是加入鲜卑的匈奴。

二十多年前,他所在的部落被慕容鲜卑所灭,家产都被抢走,父母兄弟被杀,因其年纪尚少,个头不及车轮,才侥幸逃过一命。

做了十几年羊奴,胡商终于获得信任,得以行走南北,往来市货。

只不过,他每次所得利润都要献给主人一大半。如若不然,他随时会被夺去自由,重新关入羊圈。

每每想到这里,胡商就是一阵气闷。

不过,慕容鲜卑也得意不了太久。

擦去满脸热汗,胡商扯开衣襟,现出毛茸茸的胸膛。

秦氏坞堡发兵占去数州,吴王慕容垂和范阳王慕容德带兵去了高句丽。别看慕容评声势赫赫,集合各州大军攻伐西河郡,到头来,说不得就是自找死路!

想到这里,胡商心情大好。

暗地里,他和秦氏坞堡有生意往来。如果秦氏坞堡占了邺城,他有信心保住全家性命。哪怕给出大部分家产也是心甘情愿。

比起完全恢复自由身,再不用看慕容鲜卑的脸色,钱财算得了什么,再赚就是。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胡商不在少数,都等着慕容鲜卑倒霉那一天。

背叛?

胡商冷笑一声。

他祖上是匈奴,慕容鲜卑则是东胡。即便都称鲜卑,也压根吃不到一个锅里。加上两部常年征战,最终宇文鲜卑被灭,更是有抹不去的血海深仇。

不是秦氏坞堡不收胡人,他早想带着一家老小投奔。

氐人一样靠不住。

看看乞伏鲜卑的下场,什么同为胡人的情谊,统统都是XX!

发现有部曲忽然停住,胡商立刻心生不满,快走两步就要开骂,忽觉头顶光线一暗,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快看!”

“天龙食日!”

眨眼间,明亮的天空变得昏暗,无论汉人还是胡人,这一刻都显得惊慌失措。

日食被视为不祥之兆,每逢出现都会引发大灾。

上次日食,北地大旱,饿殍遍野,兵祸不断。

这一次又将带来什么?

日食的时间并不长,于众人来说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城门迅速关闭,台城内响起隆隆的鼓声。

数十个壮汉坦露胸膛,大步登上长头,在鼓声中齐声大喝;

百姓陆续奔回家中,关门闭户;

河面上的商船不再前行,无论船主、船工还是护卫,都在第一时间奔进船舱,避开日食的暗光。

胡商来不及跑回船舱,只能长袍一撩,将整个人盖住。

短短一瞬间,喧闹的廛肆中一片死寂。

整座城市陷入可怕的静默,唯有鼓声隆隆,伴着凶汉的高喝声,一阵阵直冲云霄,似要冲开暗光,破开云层。

青溪里

南康公主坐在屏风前,眉心紧蹙。

李夫人陪伴在侧,无声的打开香炉,投入一注新香。

台城内

褚太后不顾宦者阻拦,快步走到殿门前,仰望黑暗的天空,神情莫名。

司马奕半躺在榻上,举起一只酒觞,半觞酒水倒进口中,半觞落在衣上。皇后刚丧不久,他便恢复了醉生梦死的日子,什么为妻齐衰一年,全不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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