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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30)

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阿柏可以带路。”袁峰抱着桓容的脖子,低声说道。

桓容点点头,向后看去,立刻有一个相貌不起眼的健仆上前。

健仆身材高大,腰背挺拔,观相貌似而立之年,偏偏长了一头白发。

“阿柏年少时就是这样。”稍稍松开手臂,袁峰侧头看一眼健仆,迅速收回目光,对桓容道,“大父说阿柏没有姓,曾祖是胡人,遇上乱兵,被家祖所救。阿柏一家为报恩,投身袁氏为奴。”

“所以,他不是仆而是奴?”

袁峰点头。

就时下而言,奴、仆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仆有一定人身自由,可以放为民,两代之后与良通婚。

奴则不然。

无论自愿还是被迫,一日投身为奴,世世代代都将为奴。纵然家主慈悲放其为民,也是“贱民”,不得与良通婚,不得从事规定的职业,否则就要遭到刑囚甚至流放。

桓容有五百田奴,多数是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送来。也有任职盐渎期间,主动投来的罪人和流民。

之前他没注意这些,来了便收下。其后知晓奴仆的区别,却也不好擅自更改。

一来世道如此,凭一人之力,无法硬撼千百年传下的规矩;

二来,比起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做田奴好歹能保住一家性命,每天吃上一顿饱饭。加上桓容并非苛刻之人,任命的庄头行事有度,算不上严酷,在他手下做田奴,甚至好过一般豪强的佃户。

最重要一点,到了唐时,仍有“奴”的存在,证明有其延续的土壤。

改变总有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擅自动摇的结果,很可能得不偿失,甚至是好心办坏事。

想通之后,桓容很快丢开手,不再自寻烦恼。

一路走在城内,桓容的思绪又开始飘远,直到阿柏停住脚步,示意地方到了,他才缓慢回神,看向陌生的残垣断壁,不禁有几分唏嘘。

“阿兄,这下边有密道。”袁峰低声道,“大父让人挖的,曾让阿柏带我看过。”

桓容点点头,命州兵散开防卫,让出地方,由私兵和健仆一起动手。

工具随身带着,挖土并不费事。反倒是清理碎瓦焦木颇费力气,中途有残存的房梁轰然砸下,溅起一地灰尘,险些酿成事故。

“此地危险,还请使君退后些。”

私兵合力抬走房梁,搬走碎石,在烟尘中连声咳嗽。

桓容以袖捂住口鼻,抱着袁峰后退三大步,又拍拍小孩的手。

“尘土大,小心呛到。”

袁峰点点头,小手捂在嘴上。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间笑了,大眼睛弯起,睫毛扑扇扑扇的,毛茸茸的愈发惹人喜爱。

桓容看得稀奇。

“你在笑什么?”

袁峰继续笑,摇了摇头,就是不说。

桓刺使默然两秒,无声叹气。

好吧,孩子的世界他不懂。

不过,能这么快让小孩撤下心防,该说是一场不小的成功。

仔细想想,初见时,这小孩还有几分怕他,说话间都带着小心。如今竟能开起玩笑,明显亲近不少。

如此看来,他也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嘛。

不提桓某人放飞思绪,自我满足,健仆和私兵清理干净土层,继续下挖,很快找到密道入口。

入口压着石门,门上覆着一层融化后凝固的金属,缝隙都被堵死。不将金属清理干净,石门绝对打不开。

若说故意为之,难免有几分牵强。

毕竟开凿密道的是袁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唯一的解释是,当时门前有锁,遇上城中大火,锁链全部烧融。

想到这里,桓容不禁皱眉。

这么高的温度,下边的藏金且罢,绢布还能完好?

“使君,破开这处需得半日。”仔细看过石门,曾师从公输长的私兵道。

“不能砸门?”桓容问道。

“比凿金更费时。”

“好吧。”桓容向上托了托袁峰,手臂有点麻,“留二十人在此,稍后再派百名州兵,动作尽量快。”

“诺!”

密道暂时打不开,桓容不欲在城内浪费时间,抱着袁峰回到城门,登上车驾,就此返回军营。

此时,多数村民已返回家中,余下的正准备离开。

抓来的氐人和袁氏旧部被分开关押,逐个进行审问。推出背锅的参军武将都已取得口供,只等建康官文一到,就要当着满城百姓的面问斩。

这几人并不无辜。

跟着袁真时尚有收敛,遇上袁瑾上位,没少趁机捞钱做恶事。据悉,以村人为盾的主意就是几人所出,投靠氐人也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查明情况,摘了他们的脑袋,桓容毫无压力。

车驾驶进营地,刚巧遇到苍鹰飞回,送来秦璟的亲笔书信。

书信的内容很长,几乎囊括了七八月间的所有大事。

自秦氏坞堡攻下邺城,慕容鲜卑大势已去,燕国成为历史,北地乱局更甚。

秦氏坞堡拿下的地界尚能安稳,仍被慕容鲜卑掌握的州郡却乱成一锅粥。

以慕容涉、慕容温和慕容渊为首的鲜卑皇族占据数郡,打起复国大旗,意图合兵夺回邺城。

主意是好的,声势也足够大,奈何国主不知去向,群龙无首,无人能统合兵力,指挥全军。

慕容评返回祖地,正在和柔然掰扯;慕容垂盘踞高句丽,准备向百济发兵。慕容涉几人权属难分,都想登高一呼,却始终压不服对方。到头来,合兵的计划落得个虎头蛇尾,反被秦氏仆兵和杂胡追着打,败多胜少,连失数地。

早有企图的巴氐人趁机自立,首领自称陇右杨氏,定国号仇池。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立起硕大的靶子,引来慕容鲜卑和杂胡多方火力。

慕容鲜卑攻势最猛。

干不过秦氏仆兵,还收拾不了区区几个巴氐部落?

见势不妙,羌人和羯人立即同巴氐划清界限,割袍断义。甚至调转枪口,仗着对“盟友”的熟悉,几次夜袭营地,烧杀劫掠,结成死仇。

各郡战乱不休,秦璟并未久留邺城,而是带兵返回彭城,提防有鲜卑乱兵南下劫掠。

送出这封书信时,彭城先后截获三股鲜卑兵,外加一股杂胡。

奇怪的是,杂胡口口声声不是劫掠,而是要南投,首领更拿出盐渎商队的契约文书,以示“过了明路”的身份。

“羌人?”

放下绢布,桓容眉心紧锁,这个首领好像有点熟悉,似乎听石劭提过。

苍鹰一口接一口的叼起鲜肉,速度比往常快了一倍。时而抬头瞅瞅帐外,似提防有鸟来抢。

袁峰坐在一旁,面前摊开一卷诗经,正一字字的牢记。

此时尚无《千字文》,更没有《百家姓》。孩子想要认字,都是从高大上的典籍开始。

少顷,荀宥带着新录的口供入帐,见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得一愣。

“明公?”

“啊?”桓容抬起头,发现自己竟支着下巴走神,姿态很是不雅,忙正身坐好。

忽略掉下巴上的红印,刚才的一幕仿佛是荀宥的幻觉。

“刺客已经招供,言其为临时起意,并非受人指使。”

放下口供,荀宥坐到桓容对面,正色道:“仆以为其言不实。”

“何以见得?”

“袁氏……”两字出口,荀宥下意识顿住,扫一眼沉默的袁峰。后者抬起头,循着目光看来,表情冷淡,全不似和桓容独处时的软萌。

“阿兄,我有些累,想小憩片刻。”

“好。”桓容点点头。

袁峰卷起竹简,用布裹好抱在怀里。没有留在帅帐,而是随保母返回另一座军帐。

待帐帘放下,桓容转向荀宥,叹息道:“仲仁太过小心了。”

“明公,此子天性聪慧,性情果敢刚毅,不可视为寻常孩童。”荀宥正色道。

“袁使君为护其性命,留下锦囊信物,将袁氏藏金和仆兵尽付,足见其不凡。明公不可过于心软,需早作打算。”

“我明白。”

桓容叹息一声,不想多谈。但对方确是出于好意,自己总不能狗咬吕洞宾……这是哪门子比喻?他一定是昨晚没睡好,脑袋糊涂了。

不过,为免对方寒心,好歹要解释清楚。

“将心比心,我以诚心待他,总能换回一两分。”桓容抬起右手,止住荀宥的话头,肃然道,“再者说,向五岁孩童下手,我实在做不出。”

见荀宥眉间皱出川字,满脸不赞同,桓容苦笑道:“早知就听仲仁建议,不见这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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