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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67)

队伍中多是十四以上三十以下的壮丁,还有三个被捆在车上的胡人。据悉是羌人贵族,因部落反叛氐人,投降之后被清算,惊险逃得一命。结果慌不择路,没被氐人追上,反而落到胡商手里。

桓容看过名单,留下半数壮丁和全部妇人,老人和孩童也全部留下,余下皆交给秦氏来人,包括三个羌人贵族。

“烦请转告秦兄,我将暂返建康,预期一月将归。日前信中所提,我已交托石劭,待我归来再与他书信。羌人如何处置,秦兄可自便。”

原本想趁机捞一笔,可惜时间不等人。不如送给秦璟,还能再得一份人情。

“诺!”

送走秦氏来人,递上表书,桓容迅速打点行装,准备自陆路南下,经侨州入广陵,转水路入建康。

表书尚在途中,桓容已过兖州。

因郗愔不在京口,兖、青两州诸事暂由郗融掌管。知晓桓容过境,郗融派人中途去迎,请对方入京口一叙。

“多谢郗太守美意,容尚有要事,途中不便耽搁,他日再同太守一叙。”

别说时间紧,就是不紧,桓容也无意再入京口。

接到回信,郗融叹息一声,并没有强求。特地派将领沿途护送,直到桓容一行离开侨州,进入广陵,方才掉头离去。

“可惜不是道坚兄。”看着队伍走远,桓容不禁感叹。

桓刺使“挖才”心切,对某个墙角向往已久。

之前有盟约,不好轻易动手。如今不算一拍两散,也仅靠利益维系,随时可能翻脸,挥锹挖墙毫无压力。

“明公为何这般看重此人?”贾秉没见过刘牢之,仅是风闻其名,知晓其有将才,其他并不了解。

“秉之当面即知。”桓容推开车窗,靠在车壁上,任由暖风拂过面颊,嗅着风中花香,笑道,“如能将他请来幽州,日后攻城拔营无忧矣。”

“明公评价如此之高?”

桓容点头。

北府军中的猛人,淝水之战的主力,率精兵大破梁城,在苻坚兵败后收复数郡,这样的功绩,纵观两晋都数得上号。

虽说一生波折,屡次倒戈,但原因复杂,多为时局所迫。

桓容相信,有贾秉荀宥等人在,刘牢之一旦入瓮,想倒戈都找不到机会。

“伯伟可为猛将,却非帅才。魏起颇富智谋,仍需磨练。”桓容半闭双眼,支起一条腿,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求贤若渴啊。”

贾秉没出声,翻开一卷竹简,记录下桓容方才所言。

“秉之在写什么?”桓容好奇道。

“明公言录。”

“为何?”

“他日明公建制,史官需有所载。”写下最后两笔,贾秉吹干墨迹,交给桓容,“与其到时费心,不若详细记录,以防出现孙盛之事。”

桓容默然。

北伐归来,桓大司马权柄日重,城下献俘虏之后,风光一时无两。

秘书监孙盛妙手文章,与做出《搜神记》的干宝齐名。笔下著有《魏晋春秋》,录到太和五年,具实记载北伐经过,废帝之因,对桓大司马多有批驳,无半分讳言。

文章传出,世界人如何评价不论,桓大司马实是怒不可遏。郗超亲自过府言说厉害,孙盛油盐不进,长袖一甩,坚持尊重事实,不肯曲意逢迎,直接将郗超轰了出去。

“昔太史公固笔史,方有鸿篇成文。桓元子跋扈蛮横,我亦非懦弱之辈!”

简言之,有能耐你来啊,老子不怕死!

桓温怒上加怒,你和谁老子呢?!

当即命人将孙盛的儿子抓来,一通威言恐吓,后者没有亲爹的勇气,只能唯唯应诺,答应一定说服亲爹,将文章重新写过。

“孙盛不肯曲笔,孙潜携子跪于前,仍是不愿松口,言史家书法无可擅改,竟至拂袖离去。”

事发时,贾秉恰好在建康,知晓事情的详细经过。

“其后,孙盛更将文章修改抄录,命人送去北地。”

说到这里,贾秉语气微沉,明显不以为然。

“晋同胡寇势不两立,大司马功过无论,北伐两捷不假。其书大司马之过,虽具实情,然言辞过激,宣扬君臣不睦,无异涨胡贼气焰。”

“此文传扬,于国无益。”

站在各自的立场,不能说孙盛有过,也不能说贾秉无理。

孙盛追求事实,不肯曲笔,的确令人佩服。但他将文章传到胡人手中,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都有些欠考虑。

哪怕事实如此,大家也都知道,终归没有摆上台面。

坚持事实值得钦佩,偏派人送去北地,而且时机不对,落得被苻坚讥嘲。桓大司马名声不好,晋室的名声就好听?

自家人打架,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不好让外人看笑话,遑论是意图吞并华夏的胡人。

桓容摇摇头,叹息一声,“所以秉之才做此记录?”

“然。”贾秉点头。

“孙盛刚直不改,不肯曲笔。孙潜慑于大司马之威,为保全家门,取得孙盛手稿私下修改,模仿笔迹散于建康,并亲自送至大司马前面,言是其父手笔。”

事实怎么样,彼此心知肚明。

桓温不可能真举刀杀人,要的不过是个台阶。有了这篇新文,正名打嘴仗的事自然有人代劳。

“孙盛所著原文,仆曾经看过。文采非凡,确是佳作。”贾秉道。

“凡涉及大司马章节,少有赞誉之言。明公亦被大司马所累,被指以仗势倚权,军中逞威,夺部下之功。且无念亲情,无忧孔怀,有奸枭之相。”

桓容无语了。

任谁被这么骂都不会开心。

如果背后骂几句也就算了,大张旗鼓抄录散布,闹得世人皆知,难怪渣爹要暴怒,神仙都会窝火。

“孙潜改过的文章,是否有涉及我的内容?”

“有。”贾秉点头道,“照录原文,一字不改。大司马亦未责问。”

桓容:“……”渣爹果然够渣!敢情骂自己不行,骂别人就没关系?!

“明公无需担忧。”贾秉淡然道,“于今乱事,有奸枭之名未必是坏事。纵观历代开国之君,可有仁慈之名?”

夏商周太过久远,从春秋战国到亲王扫六合,从楚汉之争到魏蜀吴三分天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开国之君都和“仁慈”不沾边。

刘皇叔属于特例。

桓容捏捏眉心,回想先时的水煮活人、喜食生肉,到如今无视亲情、有奸枭之相,他和好名声真心不沾边。

“罢。”

骂就骂吧,闹心也没用,不过是多添一层烦恼。在他决心问鼎逐鹿时,好名声就同他无缘。史书如何记载,随他去好了。

马车一路前行,至广陵停靠码头,换乘盐渎大船。

船身达十数丈,高过百尺,不像寻常河船,更似能远洋的海船。

大船停靠码头,引人争相围观。

见到桓容走下马车,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是桓使君!”

“桓使君?”

“幽州刺使桓容!”

人群当下沸腾。

桓容身在盱眙,日常埋首政务军务,尚不知各项政策已传遍临州。尤其是创办书院学校,免学费接纳庶人流民,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幽州不提,临近州郡遍地传言,有流民乃至村人富户拖家带口,想要前往幽州,奈何州兵不放行,使钱都没用。

相邻的侨郡感触最深。

先时幽州地广民贫,时常面对鲜卑侵扰,属于不能安居之地。

现如今,慕容鲜卑被灭,秦氏同桓容有生意往来,边境短暂安稳,无需日日担心兵祸。桓容大力发展商贸,寻来耕牛,改造农具,配合朝廷旨意免去农税,减免商税,幽州日渐繁荣,流民更是少见踪影。

以前大家都一样,吃糠咽菜,一天一顿都吃不饱,还要隔三差五断炊。

自桓容上任以来,州治所施行善政,郡县官员受过教训,有前车之鉴,不敢阳奉阴违,百姓实打实的得到好处。

吃不饱的人越来越少。

只要肯干活,能下力气,甭管男女都能找到活干,哪怕是五六岁的孩童,都能用捡拾的枯草和朽木换钱。

“听闻幽州发粮,不分黄籍白籍,全部一视同仁!”

乱世将近两百年,西晋短暂统一,很快又被战火打乱。

这样的世道,人想要活下去,总要有个盼头,有个希望。看不到半点光亮,心会变得麻木。

桓容给了这个希望。

无需刻意推动,随着往来的行商,幽州的消息开始一传十、十传百,临近的州郡都开始晓得,桓使君行善政,不乱发役夫,不苛收重税,州内百姓都能吃饱肚子,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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