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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91)

“阿母,北地又起战火,幽州恐遇乱兵,儿需尽快返回盱眙。”

“是秦氏和氐人?”南康公主问道。

“不是。”桓容摇摇头。

“秦氏和氐人目前陷入僵持,短期不会决战。是北逃的慕容评和慕容垂,究竟为什么会开战,信中没说。另外,有几部杂胡蠢蠢欲动,秦兄来信提醒我,需提前做好防范,以防有杂胡趁机犯境。”

仔细观察亲娘表情,奈何看不出个所以然。桓容收起绢布,继续道:“此外,秦氏有意增市盐粮。”

燕国被秦氏所灭,地盘都被后者接收,残余力量却未被尽数剿灭。

慕容垂盘踞高句丽,始终是心腹大患;慕容评联合柔然王,积蓄力量,随时可能再入中原。杂胡就像墙头草,难免朝秦暮楚。

秦氏势大尚罢,一旦陷入危局,辖境内恐将人心不稳,必有胡族生出反意。

两百年乱世,今日称王明日成囚,今日威风赫赫,明日沦落成泥,任由万人践踏,皆是稀松平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

相比之下,东晋虽然孱弱,汉家正统的地位却深入人心。

哪怕皇帝只能做个傀儡,士族与皇族共天下,司马氏的大旗始终没倒。即便权臣外戚一个接一个粉墨登场,各方势力在朝堂上你争我夺,遇上外敌来犯仍会短期放下成见,齐心协力拱卫建康。

这种凝聚力非寻常可比,足以让北方的邻居各种羡慕嫉妒恨。

“慕容鲜卑?”南康公主沉吟片刻,道,“既如此,需得加快行速。”

“不如我先启程,留州兵护卫阿母和阿姨慢行?”

“不用。”南康公主摇头笑道,“我非弱不禁风。”

李夫人将鹁鸽放到腿上,笑着补充道:“当年被掳出成汉,我曾随大军赶路。没有马车,还徒步行了半日。郎君尽管下令,无需太多顾忌。”

桓容还想劝说,奈何两人心意已决。实在没办法,只能叮嘱亲娘,如有不适务必要出声。

“放心吧。”

车队启程,苍鹰振翅而起,盘旋一周向北飞去,很快化作一个黑点,眨眼消失在云端。鹁鸽转动小脑袋,舒服的靠在李夫人身边,压根没有飞走的意思。

桓容坐在马背上,想到怀中的绢布,心中似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时间七上八下。

信上提了三件事,一是慕容垂和慕容评开架,很可能大打特打,不死不休;二是秦氏要扩大生意,每季购买的盐粮增加四成;第三,则是秦璟不日将携秦玒南下,寻幽州大匠制造义肢。

或许是对“危机”的预感,也或许是其他原因,下意识的,桓容瞒下秦璟即将南下之事。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秦氏兄弟抵达幽州,必会往刺使府拜会,十成要和亲娘当面。

他的确想就鸾凤钗同秦璟谈谈,但以目前来看,这似乎不是个太好的主意。

该怎么办?

写信让他晚点来?

行不通啊。

桓容摇摇头,心中叹气。

早来晚来都是来,估计亲娘不会真的提剑砍人的……吧?

实在想不出对策,思绪像一团乱麻,桓容的表情愈发严肃,一个劲的挥鞭策马。在外人看来,十足是担忧北方战事,心中焦急。而真实情况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晓得。

车厢内,李夫人合上车窗,微微一笑,轻声道:“阿姊以为如何?”

南康公主放下竹简,手指擦过褪色的系绳,挑眉道:“阿妹指什么?”

“秦四郎君。”

“现下不好说。”南康公主眉心微蹙,捏了捏额角,“总要当面见过才是。”

李夫人颔首,道:“以今日之事来看,郎君同秦四郎君常有书信往来。其驻军彭城,想要见上一面,倒也不是难事。”

南康公主点点头。

“幽州地处边界,同北方接壤。瓜儿的实力仍显不足,未接收桓氏私兵之前,最好维持同秦氏的盟约。”

似想起什么,南康公主笑容变冷,声音微低。

“等那老奴去了,可趁势接管豫州。哪怕为平衡京口势力,朝廷也会捏着鼻子答应。”

“京口?”李夫人一下下梳着鸽羽,柔声问道,“阿姊以为郗方回会生谋逆之心?”

“谋逆未必,权倾朝野却是必然。”

南康公主靠向车壁,想到如今的晋室,难免有几分郁色。

“单轮战力,北府丝毫不逊于西府。早年间甚至略胜一筹。之前是老奴压着京口,郗方回不被视为大患。待他一去,高平郗氏未必甘于寂寞,届时,建康又会上演一出好戏。”

“郎君亦可趁势而起。”

“太早,也有些太险。”南康公主摇摇头,“永嘉之乱后,晋室丢掉半壁江山,偏安南地至今。元帝渡河之初,很长一段时间内,侨姓不被吴姓接纳,甚至大加排斥。权大如王导还要被吴姓讥讽。”

提起这段逸闻,南康公主眸光微闪。

“当年的吴姓何等张扬,轻易压过侨姓一头,如今盘点建康,势大的还有几个?倒是琅琊王氏,依靠王导和王敦兄弟,创下‘王与司马共天下’。此后王敦起兵叛乱,朝廷非但不敢治罪,反而对王氏加官进爵。”

南康公主叹息一声,似是无奈,又像是讥讽。

“王敦和王导故去,琅琊王氏日渐没落,底蕴仍存。如今重入朝堂,未必不能同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争上一争。”

“能有这份底气,全赖王导创下的根基。而能在南地扎根,最终压过侨姓士族,与他最初的耐心和隐忍分不开。”

“阿姊是想让郎君仿效汉高祖?”

南康公主颔首,轻声道:“瓜儿曾言,他想结束这个乱世。”

没有兵祸,没有战火。

华夏山河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再不会流离失所。

那样的世界,她很想亲眼看一看。纵然要抛弃晋室,被史书唾骂,她也要助儿子一臂之力。

“结束乱世?”李夫人喃喃道,笑容逐渐隐去,神情变得复杂。

“对。”南康公主合上双眼,不再出言。

车内良久无声,倏尔响起两声鸟鸣。

鹁鸽被放到一边,李夫人倾身靠近,袖摆擦过桌角,纤指落在南康公主的前臂,沿着祥云的纹路缓缓滑下。

“阿姊的愿望定能达成。”李夫人垂下长睫,笑容愈发明艳,“郎君定能问鼎中原,结束百年战乱。”

南康公主睁开双眼,笑道:“说是容易,做起来却难。待安顿下来,我会书信几位从兄和从侄,看看晋室内是否还有聪明人。”

只要长着脑袋,就该晓得建康是一滩浑水,不该轻易搀和进去。想在权臣和士族争权时保住自身,必要寻到有力同盟。

不然的话,就会像武陵王司马晞一样,成为两方势力争斗的牺牲品。纵然保住性命,后半生却要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更会背上“不义”之名。

“阿姊想要联合诸侯王?”

“并非一定要联合。”南康公主笑道,“只要他们聪明些,不要和瓜儿为敌。他日朝中发难,瓜儿就能少许多掣肘。”

最直接的效果,褚太后和司马昱无法借宗室施压。有诸侯王站在桓容一边,舆论不会一面倒,“乱臣贼子”四个字亦能从史书上划去。

李夫人点点头,回手推开车窗,微凉的秋风吹入,瞬间卷起鬓边的乌丝。

“阿姊,你瞧。”

天边出现一片火云,辽阔的大地似被映红。

“明日必是好天气。”

车厢内的情形,桓容并不知晓。

为尽快抵达盱眙,队伍日夜兼程,过城镇不停。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坐在车内,眺望沿途经过的城镇和村落,虽未靠近细看,仍是惊讶连连。

自桓容赴任幽州,政令一条接一条颁布,治下百姓均得实惠。

州治所大量招收流民,奖励开荒,并以盱眙为中心大兴土木,实行以工换粮,成效十分显著。

州内饥民日益减少,布满荒草的农田被重新开垦,大片种上粟米稻麦。破败的城池被重新修建,陆续安排下官员。经过一番休整,虽不及昔日繁荣,却也有了店铺开张、商旅往来。

值得一提的是,幽州的吴姓陆续投向桓容,成为治理地方的中坚力量。

荒凉的村落逐渐有了人气,每逢傍晚,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更有老人坐在院前,笑看童子们玩耍打闹。

路过一处村落,队伍停下休整。

州兵往村落寻水,许久未能返还。

桓容觉得奇怪,以为生出变故,不想远处突起一阵嘈杂人声,取水的州兵归来,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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