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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299)

仲秋时节,枝头花瓣早落,留下一个个青色的果实。

偶有秋风卷过,空气中弥漫一股清香,似有若无,令人不禁脚步微顿,驻足院中,追寻着奇妙的香气,久久不愿离去。

“郎君。”几名婢仆守在门前,见到桓容三人,立刻福身行礼。

“阿母和阿姨都在?”

“是。”

桓容牙酸,突然生出十分不妙的预感。

“郎君?”

“没事。”现在跑肯定来不及,只能走一算一步了。

婢仆入内禀报,片刻后回转。

“殿下请郎君和两位秦郎君进去。”

桓容除下木屐,硬着头皮走进内室。

室内设有立屏风,檀木为框,白玉为扇。玉上雕刻两头猛虎,对面咆哮,做猛扑之势,乍一看相当骇人。

南康公主着绢袄宫裙,头戴蔽髻,攒两枚凤钗。髻后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蕊以彩宝制成,花心处落有金丝缠绕的蝴蝶,蝶翼轻轻颤动,可谓栩栩如生。

李夫人坐在公主殿下右侧,以绢扇遮挡,正低声说着什么。

桓容三人行入内室,看不清屏风后的情形,仅能听到模糊的声音。拱手揖礼之后,分左右落座。

桂月时节,盱眙仍存暖意。

秦氏兄弟却莫名感到一股冷意,似有风霜刀剑袭来,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秦郎君,”南康公主开口,声调没有太大起伏,“我子冠礼之时,秦氏送出厚礼,未曾当面感谢。”

“不敢。”秦璟正身端坐,回道,“仆诚心与容弟相交,容弟行冠礼,送出贺礼聊表心意,实乃理所应当。”

室内寂静片刻,桓容预感到危险,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哦?”南康公主发出一声轻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仅是聊表心意?”

“确是如此。”秦璟正色道。

“秦氏同幽州素有往来,自幽州市得盐粮,活北地流民无数。此前战于胡贼,得盐渎武车方才化险为夷。容弟几番相助,于璟情深义厚。璟无以为报,赠礼出于本心,不及容弟三分情谊。”

话说得有理有据,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偏偏桓容听出弦外之音,当场磨着后槽牙,很想扑上去捂住秦璟的嘴,顺便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留两个拳印,当场揍昏最好!

现下是什么情况?

有屏风遮挡,看不到后边的情形,仅从“气氛”推断,亲娘十有八九准备拔剑!

他的确忘不掉某个雨夜,也对秦璟颇有好感,但两人立场不同,恐怕早晚会站在对立面。

这种好感不合时宜,更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他想过多种可能,也曾暗中惋惜,想来想去都是死路。不料秦璟神来一笔,先送鸾凤钗,又在亲娘跟前说出这番话,脑袋被门夹了吗?

想没想过后果?

打算被戳成筛子不成?!

意外的,宝剑出鞘、血溅三尺的情景没有出现。

南康公主声音仅是冷哼一声:“秦郎君今日之言,他日莫要忘掉才好。”

桓容愣在当场,不可置信的看向屏风。

亲娘这是闹哪出?

透过玉上的孔隙,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南康公主勾起嘴角,向李夫人点点头。后者微微一笑,无声说道:“早已准备好,阿姊放心。”

宴席将开,南康公主并未多留三人。

桓容满腹心事而来,又满腹心事而去。

秦璟表情不变,心思难测。

秦玒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看着秦璟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总觉得到幽州之后,阿兄的种种行为很不正常,是否该给西河送信,报于阿母和阿姨知晓?

经过廊下时,秦璟忽然开口:“容弟。”

桓容沉浸在思绪里,压根没留意秦璟,依旧紧锁眉心,闷头向前走。

秦璟无奈,伸手扣住桓容前臂。

恰逢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两人宽大的袖摆。桓容踉跄一下,猝然撞进漆黑的眼底,竟有瞬间的失神。

“容弟,我有话同你说。”

桓容摇摇头,只觉胸腔发闷,心跳的飞快。用力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秦兄,有些话不该出口,也不能出口。”

低头看看握在腕上的大手,压下嘴里突起的苦味,桓容略显僵硬的笑道:“之前秦兄有言,喜盐渎美酒,欲将一醉。今日正好,府内存有二十余坛美酒,我与秦兄共饮!”

说话间,桓容再次动了动手臂,嘴角弯起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秦璟松开手,单臂附在背后,手指一点点攥紧,似要抓住残留的最后一点温热。

“容弟,大丈夫言出必行!”

“秦兄放心。”桓容笑着点头,凝滞的空气又开始流动,刚才的一幕仿佛都是错觉。

三人行出院落,迎面遇上一名文吏。

“使君,姑孰有变!”

文吏低语几声,桓容神情微变,命婢仆继续为二人引路,旋即告罪一声,掉头赶往前院。

回到客厢,房门关上,秦玒几番欲言又止。直到引来秦璟注意,方才犹豫道:“阿兄,你与桓刺使……”

“什么?”

“就是,”秦玒抓抓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是,那个,总觉得不太对。”

“哪里不对?”秦璟挑眉。

秦玒闹了个大红脸,仔细想想,或许是他想多,事情不是那样。

不想秦璟突然开口:“我心悦于他。”

他就说嘛,心悦……啥?!

秦玒当场瞠目,秦璟垂下长睫,悠然端起茶汤,送到唇边饮了一口。动作优雅,气度不凡,浑不似战场拼杀的勇将。

“阿兄,是我听错了?”秦玒咽了口口水。

说笑吧?

一定是在说笑!

“并未。”秦璟打破他的幻想,更重重砸下一锤,“我心悦容弟,日已许久。”

“阿父和阿母知道吗?”

“阿父面前我已说过。阿母,有鸾凤钗添为贺礼,想必能猜出几分。”

“鸾凤钗?”震惊实在太大,秦玒反应不及,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对。”秦璟点头。

“以结两姓之好,大兄和二兄定亲前送出的那个?”

“没错。”

“……”

秦玒哑然无语,转头看看光滑的墙面,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该找个准确的位置,一头撞上去了事。

不过,阿父面前说过?

“阿兄,你是什么时候说的?”

“几月前。”见秦玒满面疑惑,秦璟放下漆盏,好心的补充一句,“在河东郡。”

“河东郡?”秦玒脑中灵光一闪,“和氐贼交战那次?”

“然。”

“大兄和二兄是否晓得?”秦玒迟疑道。

“话是当面说的。”至于信与不信,是不是会得出另外的结论,就不是他能控制。从结果来看,大兄二兄暂且不论,大君九成得出不同答案。

看着秦璟,秦玒脑子里迅速闪过几幅画面,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了!

难怪河东郡交给二兄驻守,大兄话也没说半句。也难怪大君回到西河不久,逮住一件小事就对阴氏下刀。

更不用说阿母清理后宅,手段干脆利落,无论大君还是几个兄长身边,再不见阴氏女的影子,连姻亲家族的女郎都没有!

这一桩桩一件件,貌似全无联系,背后实有绳索牵引,线头就握在四兄手上!

“阿兄,”秦玒艰难道,“你是故意的吧?”

“阿弟所指何事?我不甚明了。”秦璟满面无辜。

“……当我没说。”

秦璟不想承认,秦玒再追究也没用。

“阿兄,看在阿母和阿姨的份上,务必记得提醒我,以后千万别惹你。”秦玒言辞恳切,就差扑上去抓住秦璟的手,恳请他当场许下誓言。

四兄心有七窍,手黑得令人发指。

大兄不钻牛角尖则罢,一旦钻了牛角尖,绝对是自己往墙上撞。

“阿嵘,我早说过,没有与大兄相争之心。”

秦璟按住秦玒的肩膀,沉声道:“胡贼未平,中原未能一统,如果家族内部生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阿父虽然称王,终究尚未……”

余下的半句含在嘴里,并没有出口。

秦玒瞳孔微锁,反手扣住秦璟的手腕,五指用力。

“阿兄,我明白。”

“明白就好。”秦璟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不想秦玒迟迟不动,“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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