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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364)

战斗持续到傍晚,最后一个氐兵倒下,秦璟拉住缰绳,停止进攻,手中的长枪被鲜血浸染,已成一片暗红。

目光所及,四处都是倒伏的尸体和受伤哀鸣的战马。

秦氏骑兵和晋兵开始清理战场,先是兵器战马,随后是同袍,最后才是死去的氐兵。寻到的兵器各自堆放,无论完好还是破损。

同袍的尸身无法带走,全部就地火化,骨灰装入布袋,由族人同乡随身携带。如果后者战死,还会有他人接手。

只要没有死绝,绝不让同袍流落他乡。

荆州兵的这项传统历史久远,可以追溯到两汉。

秦璟麾下的胡骑则无这项传统,看着荆州兵的种种举动,不解的摇摇头,继续搜寻战场上遗落的兵器和皮甲,顺便给还没咽气的氐兵补上一刀。

很快,战场上空聚拢成群的乌鸦,远处传来狼群的叫声。

秦璟策马走向桓石虔,道:“天色已晚,某将率军别处扎营。桓将军可要同行?”

斟酌片刻,桓石虔摇了摇头,道:“多谢郎君好意,某另有军命,将往东行。”

东行?

双方对视,都在打量彼此,神情莫名。

最终,秦璟向桓石虔颔首,旋即调转马头,打出一声呼哨。

打扫战场的骑兵立即聚拢,在奔驰中汇聚中一道洪流,向北席卷而去。

“果然意在长安。”桓石虔眉心深锁,突然意识到,秦璟并不在意企图被发现,完全是明摆着告诉他,秦氏有意进逼长安。

是否要一战而下,此时尚不明朗。

唯一能肯定的是,秦氏逼到家门前,苻坚王猛必倾全力应战,届时,怕是会有一场龙争虎斗。

阿父和敬道接到消息,会如何应对?

是否会改变之前的计划,同秦氏一起进逼长安?

桓石虔摇摇头,他不善谋略,想破头也未必能想明白。与其伤神又浪费时间,不如尽快给南边送信,询问一下阿父和敬道的意见。

主意既定,桓石虔下令吹响号角,集合州兵西行,赶在天黑前远离战场,选一处开阔地扎营。

秦氏骑兵和晋兵先后离开,原地留下数千尸骸。

空中的乌鸦团团聚拢,沙哑鸣叫,唤来更多同伴,旋即扑簌簌飞落。

远处的狼群渐渐靠近,昏暗之中亮起几十道幽光。慑人的狼嚎声传出很远,连匆匆赶来的斥候都不敢靠近。

距离虽远,见到空中的乌鸦和聚集的狼群,也知之前的战况何等惨烈。

几名氐人斥候踢着马腹,奈何战马不肯迈步。无奈,只得翻身下马,压低身形,或者爬上高处,借最后一丝光线,眺望远处战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杆扎在地上的长矛,矛身上悬挂一具尸身,头盔不知去向,身上的铠甲却能证明他是氐人,至少是个幢主!

这个发现让斥候心头一凉。

恐怕,城外设防的这支骑兵已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斥候顾不得害怕,借高草遮掩,继续靠近战场。不敢擦亮火石,只能沿着边缘摸索,接连寻到数具尸身,无一例外都是氐人。

败了。

国主麾下精锐败了!

依眼前惨状,不只是大败,更有可能全军覆没。

斥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引来狼群的注意。目及扫过来的点点幽绿,斥候喉咙发紧,手脚一阵冰凉。

不敢在此地久留,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向后退。

退出狼群视线,立刻撒腿狂奔,到了同伴近前,顾不得说话,跃身上马,猛抽马鞭,以最快速度疾驰而去。

“败了,大败!”

“什么?”

“此处五千骑兵尽丧!”

“什么?!”

斥候策马而去,急匆匆赶往太守处回禀。

聚集而来的狼群越来越多,点点幽绿的光芒亮起,黑夜之中,似地狱透出的火光。

翌日,狼群退去,战场上空仅余乌鸦盘旋。更多氐兵赶至,看到眼前的惨景,都是脸色煞白。

军情飞送长安,不出意外,又被吕婆楼设法拦截,没有第一时间送到苻坚面前。

如果不是王猛的病情突然加重,实在不能理事,吕婆楼所行之事早已经败露。

奈何老天都在帮他,王猛强撑着操劳数日,平息都城中的流言,终于晕倒在光明殿,差点就此一命呜呼。

靠着徐川带来的良药,吕婆楼病情依旧,却没有继续恶化。他有信心,可以活得比王猛更久。不求几年几月,哪怕只有几天,也能胜券在握。

朝中的老臣多数站在吕婆楼一边。

投靠的外族不说,许多氐部首领都起了异心,尤其是看到什翼犍今日的风光,预感到长安风雨飘摇,很可能挡不住东边的强敌,纷纷暗中策划,想方设法保存力量,等着另寻出路。

不怪众人生出二心。

氐秦立国仅二十余载,貌似强大,实则根基不稳。苻坚虽有雄才大略,身上的缺点也着实不少。

若是王猛无碍,事情或有转机。奈何王丞相病入膏肓,每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能保持清醒,纵有扛鼎之才,恐也回天无力。

长安终究会乱,苻坚难逃国破的命运。

这个关头,吕延的尸体送回长安,吕婆楼连失两子,痛彻心扉,彻底陷入疯狂。

“延儿啊!”

“王猛,我绝不放过你!”

吕延死于秦玒手中,送他上死路的却是王猛。

吕婆楼已然失去理智,不能找秦氏报仇,一腔愤怒全部倾泻到王猛和苻坚身上。

“明日便行计划!”吕婆楼赤红双眼,对吕德世和吕宝道,“明日早朝之后,你二人无需回府,候在城门处。遇夜间火起,立即出城!”

“守城之人早打点妥当,届时将率步卒随你二人同行。”

“族兵和部曲均在城外接应,另有朔方侯和建宁列公麾下。切记莫要强出头,可促其西行姑臧,趁什翼犍不在夺取该地。此后再细细谋划,杀将领,据地自立!”

“诺!”吕德世和吕宝眼圈泛红,声音沙哑,“阿父,真的不能……”

“不能!”吕婆楼硬声道,“苻坚和王猛害我子性命,必要见其万劫不复,我才能闭眼。”

吕德世和吕宝知道没法说服吕婆楼,只能正身下拜,重重稽首。

“儿定不负阿父所托,阿父保重!”

宁康二年,七月

夜半,长安城骤然火起。

遇大风,火势瞬间蔓延,焚烧里巷,烟雾呛鼻。

城中百姓陆续惊醒,纷纷奔出家门,就近取水救火。怎奈起火点分散各处,且有大量的助燃物,一时之间,火势竟无法控制。

巡城的士卒赶来,架起水龙,同样无法扑灭大火。

火势熊熊,照亮半个夜空。

苻坚被惊醒,推开身边的美人,赤足奔出内殿,一把推开殿门。

看到通红的天空,神情一片愕然。

听宦者急报,宫中亦有火起,守着偏殿的卫士和宦者死去多时,脑中顿时嗡地一声,踉跄两步,被恐怖的预感包围。

“陛下?”

“国主?”

苻坚没有出声,整个人陷入混乱。

宦者心惊胆战,正要出声再唤,苻坚猛地抬起头,表情狰狞,“去请王丞相!”

“陛下,丞相病重,无法前来。”宦者战战兢兢答道。

就在这时,几名朝臣手持急报,连夜入宫,带来更糟的消息。

“陛下,咸阳郡太守急报,秦氏兵发两路,进逼长安!“

“晋兵北上,已破扶风郡!”

“什翼犍联合吐谷浑犯境,劫掠边境数县!”

什么?!

苻坚瞪着朝臣,确定并非幻觉,突觉眼前一阵发黑。

与此同时,吕婆楼命人将自己抬到院中,望着城内冲天的火光,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他将战报压到今日,为的就是拖住苻坚,让他无暇顾忌城门处的异状。等他回过神来,阿子早已出城远走,想追都追不上。

“人已经安排好了?”

“回郎主,前日已入丞相府。”

“好!”吕婆楼再次大笑。

他不会让王猛活过今日,更不会让他有机会为苻坚出谋划策,助后者摆脱困局。

“王景略,今日长安大火,就是为你送葬的大礼!”

他连失两子,始作俑者理当陪葬!

远在南地的桓容,压根不晓得自己扇一下翅膀,竟会引来一场这么大的风暴。他料定吕婆楼会震怒,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发疯。

“疯力”达到十二级,席卷整个长安。

此时此刻,他正对着灯火,细看绘有氐秦各郡的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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