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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451)

“仆可以血立誓!”

大王子难得聪明一回,抛去不切实际的幻想,仅想保存住吐谷浑最后的血脉。

桓容有些意外,见大王子的神情不似做假,沉吟片刻,道:“朕会考虑。”

“谢陛下!”

大王子仿效汉礼,俯跪在地。

汉军打扫战场时,由当地汉人带路,寻到城内关押羊奴的地方。

儿臂粗的栅栏,圈出几排简陋的棚子。

蓬头垢面的百余人挤在栅栏里,冻得瑟瑟发抖。无论男女,各个衣衫褴褛、表情麻木。有不下十余人倒在地上,身体瘦得皮包骨,胸口没有任何起伏,脸色已经发青。

多数人只裹着一张羊皮或是几块粗布,压根分辨不出相貌。不过,超过半数的男子身上没有图腾,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汉人。

“城里的贵族连夜逃跑,临行带走大半。这些都是没有体力,走不了远路,只能留在城内等死。”

“最多时,这里关押过八百多羊奴。据说是从晋朝边境劫掠,如今多数没了踪影。”

汉军点点头,栅栏很快被打开,羊奴被全部带出。每人分到一碗热汤,根本顾不得烫,咕咚几口就吞下腹中。

军中医者大致看过,将病得最重的几个挑出来,向桓容如实上禀。

知晓几人是什么病,心中再是不忍,桓容也只能命人另起一座帐篷,将几人送进去,与将兵隔离开来。

几人显然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没分半分埋怨,而是朝向天子大辂的方向,端正的跪地稽首。姿态一丝不苟,哪怕是瘦得脱相,亦能看出几分风骨。

“仆沦入胡贼之手,家人族人皆已殒命。苟活至今,全靠一口怨气。今天兵西征,灭贼酋,破贼城,仆大仇得报,心愿已偿。唯愿天子千秋,复兴汉室!”

男子的声音沙哑,似砂石磨过。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再次向大辂的方向稽首,起身后走进帐篷,当夜便溘然而逝。

据说,他死时面带笑容,面容枯瘦,神情却格外安详。

太元二年,元月

汉兵攻入莫何川,守军尽败。

吐谷浑二王子视连被生擒,城内贵族官员半数逃散,余下多死于羌人和杂胡手中。

大军搜寻王城,进入王宫,在密室中发现数具尸体。

随辟奚死讯传出,二王子所为再隐瞒不住。凡被擒获的吐谷浑贵族骑兵,知晓辟奚因何而死,都叫嚷着要将他斩于刀下。

“汉兵不杀你,我亦要为国主报仇!”

同月,秦璟率军横扫白兰山,并向西域送信,请秦玚遣五百甲士入白兰城驻守,自己则带着麾下骑兵一路碾压,直向莫何川飞驰而去。

次月,秦璟的大军抵达莫何川。

此时,桓容接到秦璟的书信,同谢安和王彪之通过气,大军暂驻城内,等着白兰山来的“客人”。

号角声穿透朔风。

桓容登上城头,耳闻奔雷之声,目及飞雪中滚滚而来的黑色洪流,单手扣在城墙上,五指一根根攥紧,直至扣入掌心。

第二百五十八章 重逢二

近万玄甲骑兵飞驰而来,风行电掣, 声如奔雷, 气势十足惊人。

站在城头之上, 眺望席卷而来的骑兵,饶是知道对方不会发起进攻, 仍不免心头发紧,颈后生寒,寒毛根根倒竖。

桓容见识过多种骑兵, 曾随晋军北伐, 同慕容鲜卑交锋;不久前更率大军攻破莫何川, 同吐谷浑守军一较高下。

论战斗力,吐谷浑骑兵绝对不差, 在各部之中绝对数得上号。否则也不会让氐秦和秦策忌惮。但是, 和眼前这支骑兵相较, 依旧是天上地下, 仿佛杂牌军和朝廷精锐的区别,压根没有太大的可比性。

经亲眼所见, 桓容彻底意识到, 秦璟为什么能横扫朔方武原, 撵兔子一样将柔然王庭撵去漠北。又为何能一路畅行无阻,用短到不可思议的时间打下白兰城。

这样的一支骑兵发起冲锋,简直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碾过,搁谁都要心中发憷,下意识打两个哆嗦。

桓容心思急转,开始在脑中衡量对比,模拟用武车对抗骑兵。最终得出结论,想要取胜很不容易,人数必须超出对方三到四倍,并且,武车绝不能少于两百辆。

饶是如此,战到最后怕也会是一场惨胜。

号角声再次响起,亘古悠长,将桓容从沉思中拽回。眨了下眼,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指,指尖微觉麻木,掌心处留下月牙状的红痕,微有些疼。

桓容深吸一口气,冷风顺着鼻腔流入腹中,血似被冻住,人生生打了个激灵。

哪怕对方再强,终须昂首面对。

无论如何,真到刀兵相向那一天,自己绝不能有退缩之意。矢志一统华夏,与长安之战不可避免。退缩不可取,让步更不可能!

呜——

苍凉的号角声破开朔风,黑甲骑兵转瞬奔至城下。

苍鹰在空中盘旋,发出尖锐的鸣叫。

城头守军以鼓声回应,同时弓弦张开,严阵以待。如果对方有任何别的企图,甚至突然发起进攻,必要承受箭雨洗礼。

噍!

苍鹰振翅高鸣,眨眼间穿透云层,落在秦璟披着玄甲的左前臂上。

噍!

鹰鸣声再起,号角声突然停了。

八千铁骑齐齐拉住缰绳,战马打着响鼻,不断用前蹄踏地。口鼻间喷出的热气凝成白雾,远远看去,几乎同遍地银白连成一片。

五行旗扬起,骑兵如潮水般向左右分开。行动完全不需要指挥,仿佛练习千百遍,已经是出于本能。

站在高处,桓容能清楚看到,骑兵的装束打扮很不相同。皮甲和武器五花八门,发型和图腾更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除了右衽皮甲的汉人部曲,还有锁头的鲜卑、髡头的匈奴,脖颈爬满图腾的羌人和羯人,穿着左衽皮袍的敕勒和氐族,甚至还有不少小袖上衣、头戴长裙帽的吐谷浑人。

桓容越看越是心惊。

这样一支军队,完全是为杀戮而生,凭借秦璟的个人威望才能联合到一起。如果哪日生出变故,百分百会成为祸乱的源头。

放出笼的猛虎、失去控制的凶兽,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以杀戮为生的军队,即便收起刀枪,暂时藏起獠牙,一样会让人心惊胆战,背生寒意。

谢安和王彪之联袂登上城头,见到城下的骑兵,心头同时一紧,与桓容的反应如出一辙。

“陛下,此军恐怕……”

谢安的话没说完,桓容当场摇头,截住了他的话头。

有些事,心中知道就好,不必宣之于口。无论眼前的骑兵何等凶猛,是不是一群凶兽,真正事到临头,照样没有退缩的道理,必要迎难而上,战场上分个高下。

有公输和相里兄弟,集合能工巧匠,再加上从吐谷浑收拢的铁匠,桓容相信,只要不惜成本,必定能制造出威力更大的武器。

重兵在手,胜败还很难料,何必在此时长他人志气。

私人情谊是一则,关乎政治军事又当别论。

听起来似是过于冷情,然而,真的心软没有主张,桓容未必能走到今天,早就掉进渣爹和褚太后的坑里,死得骨头渣都不剩。

城下,秦璟将苍鹰移至肩头,策马越众而出。玄甲黑马,手持一杆镔铁长枪,在骑兵的拱卫下,恍如一尊刚从战场上走出的凶神。

行至队伍前,秦璟放飞苍鹰。

苍鹰振翅而起,径直飞向城头,落在城砖之上。

鹰嘴里叼着一小片绢布,显然是临时写就。桓容探手取过,顺便抚过苍鹰背羽,引得后者蓬松胸羽。这种熟稔,让初见的谢安王彪之很是惊奇。

忽视两人奇怪的表情,桓容看过绢布,又望一眼城下,当即命汉兵放下吊桥。

“陛下三思!”王彪之出声道。

桓容没说话,只将绢布递了过去。

王彪之和谢安传阅之后,都对其上的内容惊讶不已。

“长安愿同我朝定约?”谢安问道。这同秦策之前的国书可不一样,甚至称得上南辕北辙。

桓容摇头笑道:“不是长安,而是秦玄愔。”

“不是长安?”谢安和王彪之同时面露迟疑。

看着两人的样子,桓容低声道:“谢侍中之前还说,秦氏父子不和,与我朝大有裨益。如今机会送到眼前,为何又生迟疑?”

谢安和王彪之心头一震,不由得摇头失笑。

的确,真能达成此约,于国朝的好处不可估量。哪怕要遇上长安的怒火,或是被人指摘趁人之危,一样值得冒险。

短期内无需对上这群杀神,更能将实际的好处握到手里,骂出花来又算什么,照样不痛不痒。

更何况,如今华夏之地,燕国和氐秦先后被灭,吐谷浑亦将不存。其他的胡族被连消带打,短期不成气候,仅余长安和建康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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