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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521)

北地遭遇旱灾, 幽、并两州数月间滴雨未落,溪水河流干枯, 又有飞蝗肆虐, 倾尽全力扑灭, 控制住灾情, 粮食歉收也是铁板钉钉。

相比之下,荆州和洛州稍好, 进入七月后, 时有阵雨, 加上百姓提前凿井开渠, 在河边立起水车, 日夜看守田边,确保麦苗不会枯死,勉强可保粮食生产。

然而, 有经验的农官看过天候,走访乡间,请教过积年的老农,乐观的情绪很快消散。

“这样的年月,端看老天是不是给饭吃。如果不生变故,上田能收五十石,下田不好说。蝗虫不喜食麻豆,收成倒是能多些。”

荆州也有蝗虫出现,只是数量不多,很快被扑灭。加上同桓汉相邻,彼此有丹水相连,常年有商队往来,捕得的蝗虫当天就能换来粮食。

很多半大的孩子结伴捕虫,或多或少为家中添些口粮。日子依旧不甚宽裕,好歹不会像早年间一样吃不饱,全家饿肚子。

荆州的州城位于上洛郡,该郡北接咸阳,南邻魏兴,往来交通十分便利。因靠近都城之故,郡内建有坊市,规模不及长安建康,行走市货的商队着实不少。

城内既有南地的商人,也有北地的豪商,还有远道而来的西域胡和草原胡,甚至有从三韩之地赶来的高句丽行商。

上洛城面积不大,在氐人统治时期,仅作为边界重镇,郡内多建兵营,商贸实属一般。

秦氏入主长安之后,上洛的性质开始出现变化。

从太元二年至今,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城内的商铺不断增多。虽然繁华不比盱眙等城,但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发展的前景十分值得期待。

几年时间内,上洛逐渐从军事重镇演变为交通商贸枢纽。唯一不变的是,郡内始终有重兵把守,比前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次会面的地点选在襄阳,属桓汉境内。长安之所以点头,概因襄阳同上洛比临,如果事情有变,随时可以调兵南下,反戈一击。

同样的,有上洛城在,也可向建康展示长安实力。

至少要让桓汉文武知晓,北地固然遭灾,粮食连年歉收,不代表长安穷得响叮当,更不代表秦国一点底气没有,养不起十万强军。

秦国不肯示弱,桓汉亦然。

从表面上看,双方貌似和气,并没有起干戈的迹象。事实上,都是连续调兵,从上至下憋着一口气,誓要想方设法争个高下。

营盘立在边境,将士往来巡逻,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铠甲鲜明,杀气腾腾。擦肩而过时,目光相对,矛尖相抵,稍有不对,随时可能擦枪走过,直接撸袖子打起来。

在这种气氛下,桓容的车驾终于抵达。

城内百姓闻讯,纷纷往路旁迎驾。

遇天子大辂经过,山呼万岁声不绝。更有年轻的女郎和少年载歌载舞,献上美酒羔羊,迎接天子入襄阳。

魏晋时期,尚存先古之风。

歌舞并非小娘子的专利,无论士族高门还是庶人百姓,年轻的郎君都能舞上几曲。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本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出身高门。

对此,桓容深有体会。

去岁宫内设宴,王谢等高门郎君齐聚。宴会中途,几名郎君抚琴弄笛,在月下舞剑,恣意、豪迈、潇洒,尽显慷慨男儿之气。

时至今日,桓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每次回想,都会有新的感触,仿佛画面就在眼前。

只不过,这份记忆并非完美无缺。

当日,众人豪情勃发,郗愔、谢安甚至是大病初愈的王坦之都下场活动过筋骨。

几名老帅哥很是洒脱,长袖翻飞,飘然欲仙,引得竹帘后的女乐面颊绯红,春情萌动,甚至忘记了鼓乐。正经诠释出什么叫俊朗,什么叫潇洒,什么叫帅得天昏地暗,让人头晕目眩。

让桓容咬牙的是,几人潇洒不算,还要请天子“同乐”。

要是没有对比,他的“身手”也不算差,可以下场舞上一回。

奈何美玉在前,和这样不是人的“同乐”,他是鲁班门前比划木工,找虐还是找虐?!

短暂的走神之后,桓容收回思绪,令典魁降慢车速。遇耆老候在路边,手捧美酒,不顾天子之尊,直接跃下车辕,从老人手中接过漆盏。

见到这一幕,人群先是一静,旋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

没有建康城内的绢花彩帕,也没有能将车板砸出窟窿的金马,唯有最淳朴的歌声,最质朴的舞蹈,最真挚的情感,犹如湍急的河流,无形之中,将一行人裹入其间。

见此一幕,随驾的文武不由得心生感慨,陆续走下马车,跟随天子步行入城。

桓冲站在城门前,见到被百姓簇拥而来的天子,不由得面露惊讶。

“陛下。”

距离有五十步,桓冲迎上前,躬身行礼。

“阿父快请起。”

桓容抢上前两步,托起桓冲双臂。

“劳阿父久待,是朕之过。”

“陛下着实有些鲁莽。”桓冲起身后,见百姓没有上前,而是遵照府军的指示,在十余步外站定,方才开口道,“今时不同往日,城外驻有秦兵,臣亦不能保证万全,稍有不慎,后果实是难料。为国朝社稷,陛下万万谨慎,不可再如今日疏忽。”

桓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凡事有备无患。

襄阳城属桓汉治下,却同秦国相邻。

秦国天子抵达数日,文武俱在大营之中,如有人心生歹意,意图混在人群中行刺,实在是防不胜防。

未知对方真意之前,还是谨慎些好。

桓容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桓冲保证:“阿父放心,朕不会了。”

两人说话间,桓谦和桓石生上前见礼。

“阿兄快起来,又非朝堂之上,无需如此多礼。”桓容道。

“陛下,礼不可废,规矩不能破。”桓谦正色道,“臣等身为宗室,更当以身作则,不令宵小非议。”

桓容眨眨眼。

好吧,果然是桓嗣的兄弟,这份认真劲,简直是一模一样。

桓石生性格爽朗,起身之后对桓容笑道:“上次陛下巡狩,未在荆州多留,这次机会难得,可要多留几日。”

这番话让桓冲和桓谦皱眉,却让桓容笑了。

“自然。”

桓容喜欢桓石生的性格,和他说话时,不免想到坐镇汉中的桓石秀,领兵在外的桓石虔以及扎根秦州的桓石民。

兄弟几个行事不同,性情却是一样的爽朗,让人乐于亲近。

桓豁有二十个儿子,最大的已是而立,最小的刚牙牙学语。从大到小排起来,不得不让人感叹桓豁的龙精虎猛,超出常人。

出发离开建康时,知晓桓豁又多了一个儿子,桓容过于惊讶,一时没注意,当着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面说出一句:“叔父真伟丈夫也。”

来报喜的桓石康不知该如何应对。

代父谢恩,还是当做没听见?

好像哪个都不对。

等桓容意识到失言,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早笑得花枝乱颤。殿中伺候的宦者宫婢都是表情扭曲,嘴角抖动,分明是想笑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

桓容只能故作严肃,转过身摸摸鼻子,亲娘和阿姨的笑点太低,真心不怪自己。

转念又一想,桓大司马年近耳顺尚能有子,郗愔的小儿子刚刚舞勺,横向对比,叔父好歹还年轻几岁,自己的确有点大惊小怪。

桓容一行入城,秦璟很快得到消息。

因身份之故,纵然距离不远,想要见面却并不容易。

两人都是一国之君,身系社稷,行事自然不能冒失,更不能无所顾忌。

凡事必要遵循规矩,哪怕再不愿意,该走的过场也不能省略。如之前一般月下对坐,秉烛夜谈,抵乃至足而眠,只能在脑子里想想,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不打招呼就上门,十成被当做“轻视”,肯定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桓容表示不介意,文武群臣却会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故而,哪怕桓容浑身不自在,也得暂时留在城内,等城外高台搭建完毕,方才换上衮服,戴上冕冠,登上大辂,摆出全副仪仗,由府军开道出城。

期间的种种繁琐,桓容真心感到头晕。实在弄不明白,干脆闭口不言,照着程序走就是。

身为一国之君,某些时候的确是身不由己。

见面当日,秦璟亦是衮冕加身,腰佩宝剑,难得没有骑马,而是立于华盖之下,由骑兵开路,前往襄阳城外。

队伍迎面相遇,相聚百余步停住。

号角声和鼓声响起,手持方天戟的桓汉甲士站定,身披重甲的秦国骑兵翻身下马。

两驾大辂缓慢前行,桓容和秦璟正面相对,隔着旒珠,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刹那之间,竟然有几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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