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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523)

大框架定下,众人集思广益,开始填补细节。

是夜,谢安的厢室灯火通明,灯光整整亮了一夜,天明时分仍未熄灭。

即使一夜没睡,不少人眼底都挂上青黑,精神头却是格外的好,不见半点萎靡。

各自回房梳洗更衣,用过早膳,愈发显得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出城谈判的时候,从谢安桓冲以下,全都是昂首挺胸,丰神俊朗更胜往日。

桓容坐在大辂里,见众人如此精神面貌,不免感到惊讶。

心中疑惑难解,命宦者召来贾秉,大致询问一番。后者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一言如醍醐灌顶。陛下之意,臣等深谙于心,今日必当有所计较。”

贾秉成竹在胸,笑着表示:陛下您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桓容默然半晌,目送贾秉离开,无语望向车顶。

一切走在计划之中?

大可放心?

问题在于,他压根不知诸位臣工有何腹案,如何能够放心?

众人碰面的地点,依旧是之前搭建的高台。

因昨日天降大雨,今日天空仍有乌云未散,台顶张开数张木伞。

伞高两米,无需人力支撑,嵌入事先留下的凹槽即可。

别看凹槽不深,实则内藏机关,哪怕风雨再大,木伞始终屹立不摇,纹丝不动。遇有急情,开启藏于伞下的机关,伞缘木刺疾射而出,如万箭齐发,宵小瞬间扎成刺猬。

不用问,这样的手艺,百分百出自公输和相里。

对于相里兄弟的爱好,桓容即惊讶又感到佩服。

他早知相里兄弟擅长机关术,可万万没有想到,兄弟六人技艺精湛,信手拈来一件寻常物品就能埋设机关。

数年下来,相里兄弟带出十余名徒弟,各个身怀绝技,本领不小。出师之后,制出不少精巧的器物,全都摆在木器铺售卖。

这些木器铺是公输班的徒弟经营,双方都在磨练手艺,各取所长,完全是一拍即合。

桓玄和桓伟是木器铺的常客,会奔跑的木马,能在水中自行的木船,都是两人最爱。

不久之前,木器铺新造一种海船,成人手臂长短,类似于幽州造出的三桅船,可于水中自行。

仅是这样不算稀奇。

稀奇之处在于,木船甲板和船舱里的水手都能活动。开启藏在船底的机关,船工竟能升起船帆。

制造此类海船模型,需要的精力和时间非同一般。耗费整整两年,经过无数的试验,集合数人之力,方才成功造出三艘。

几人商议之后,没有再动手的打算,这三艘海船就成绝版。

最终,两艘收入宫内,成为桓伟和桓玄的生辰礼,一艘被高平郗氏市去,成为郗冲的珍藏。

其他人想要一睹实物风采,要么进台城,要么登门丞相府。

这直接造成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桓伟、桓玄和郗冲交友无数,炙手可热,成为最受欢迎的少年郎君。

等到好友们陆续长成,有机会登上真正的海船,对木船模型不再那么热衷,三人莫名觉得自己被用过就丢,交了假的朋友。

好在实情并非如此,少年们的友情始终未变,甚至好到彼此打掩护,试图跟着船队出海。

对此,各家家主都愁白了头,陆续找上桓容,要求天子给个说法。

桓容还是那句话:他也没办法。

锅有郗氏一半,郗愔不在了,郗融和郗超都在朝中,有能耐砸门去啊!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人都跑没影了,吵翻屋顶照样没用。

无论桓容还是诸位家主,都不会想到,倾注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撒丫子飞跑,留下一地烟尘,抓都抓不回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如今,一切都在萌芽之中,盖子尚无揭开的迹象。

建康和长安的文武正齐聚一堂,就市粮之事定下契约,逐项完善条款,争取最大利益,顺便给对方挖坑。

桓容和秦璟没有参与讨论。

众人引经据典,洛阳吴地官话交织,你来我往,语速飞快,他们完全插不上嘴。

两人坐在上首,对视一眼,切实体验一回“吉祥物”的无奈。

谈到中途,宦者提醒用膳。

双方暂且“休兵”,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推杯把盏,气氛相当和谐,丝毫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

待到膳食撤下,仿佛开关重启,现场的气氛登时一变。

之前笑容满面,此刻风霜利箭。

桓容知道吐槽不对,可他还是想说,这份变脸的本事,当真是世间少有。

好在双方都心怀诚意,临到傍晚,契约终于达成。

建康达到目的,长安也没有吃太大的亏。

并非后者一时糊涂,没有看出建康的打算。而是作为急需粮草的一方,本就处于劣势。想要尽快充实兵粮,赈济灾民,该让步的时候必须让步。

反正人到长安之后,有诸多办法应对,无需在细节上锱铢必较,反倒落了下成。

事情谈完,竹简当场写就,落南北天子金印。

秦璟忽然开口,言于大营设宴,请桓容赏光。

“玄愔诚心相邀,容自不会推却。”

桓容欣然应允,并无半点担心之色。

谢安和桓冲齐齐皱眉,郗超贾秉若有所思。桓谦和桓石生互相看看,同时上前两步,请随桓容一同前往。

是夜,襄阳城门不闭,府军巡视城头,并替代州兵看守城门。

相隔不远的秦氏大营中,篝火熊熊燃起,新宰的羔羊架上火堆,油滴滑过烤得金黄的羊腿,落入火堆,瞬间发出爆响。

炙肉的香气和酒香混合在一处,赤裸上身的壮汉立在火堆前,手臂上绑着不同颜色的布条,抱拳之后捉对厮杀,为酒宴助兴。

一名壮汉梳着索头,从颈侧到上臂布满青色图腾,高鼻深目,轮廓深邃,明显为慕容鲜卑。

几个回合下来,壮汉将对手牢牢制住,旋即抡起双臂,将近两百斤的重量,轻轻松松举过头顶,引来轰然喝彩。

秦氏久居北地,难免受胡风影响。

相比南地高门,北地豪强更多几分勇武豪壮。

有长安文武看得兴起,当即解开外袍,亲自下场,身手半点不弱,引来齐声叫好。

叫好声中,长安官员抱拳朗笑,转头看向建康诸人,目光中无疑带着挑衅。

“可敢一试?”

四字落下,立即有建康武将起身应战。

双方立在场中,半身被篝火照亮,染着汗水的胸膛和手臂硬如岩石,无不彰显出力量。

“喝!”

两人齐声大喝,迈步冲向对方,握住对方的手臂,脚跟用力抵住地面,仿佛蛮牛角力,脖颈鼓起道道青筋,完全是旗鼓相当。

“好!”

众人大声拊掌叫好,借酒意拍起桌案。

桓容放下羽觞,转向看向秦璟,不期然撞进漆黑双眸。

剑眉轻轻挑起,眸底清晰映出桓容的倒影。

半面脸颊映着火光,唇角的笑纹清晰可见,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敬道。”秦璟声音低沉,脸上的笑意不断加深,亲自执起酒勺,将桓容面前的羽觞注满,“请满饮此觞。”

看着面前的美酒,桓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视线不断下移,最终落到矮榻之下——或者该说,借矮榻遮挡,不该出现在某个地方的那只手上。

众人的视线被场中吸引,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

桓容深吸一口气,握住秦璟的手腕,沉声道:“玄愔,请共饮。”

实事求是的讲,这种感觉不错,甚至有点刺激。

可场合不对,再刺激也不成。

若是把持不住,以致于当场失态,被史官记录下来,那可是大大不妙。

桓容不介意被后世视为暴君乃至昏君,但“这种情况”绝不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一点不能有,必须彻底杜绝!

秦璟展颜,笑道:“敬道见谅,我有些醉了。”

桓容眼角直抽。

说谎好歹打个草稿,这位不说海量也不差多少,这才几觞不到,竟然醉了?

骗三岁孩子呢?

桓容不假辞色,双眼定定的看着秦璟,“玄愔说笑。”

话被当场揭穿,秦璟半点不见窘色,反而笑意更深,直至染上眼底。

桓容气瞬间闷,端起羽觞一饮而尽。

咽下美酒,腹腔中似有火焰燃起。

斜眼看向某人,桓容忽然翘起嘴角,当下执起酒勺,为秦璟斟满羽觞,借机拉近距离,长袖擦过,感受到掌心下骤然紧绷,再看秦璟略显僵硬的神情,不禁笑得更欢。

“玄愔满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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