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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77)

大君和大人公均已仙逝,几位兄长不好插手此事,她的从父此刻麻烦缠身,不好因这些事去烦扰,郗道茂能靠的唯有自己。

“归家吧。”郗道茂令婢仆张开车盖,遮住渐烈的暖阳。

隔着车帘,人声变得朦胧。

郗道茂闭上双眼,神情一如往日温和,心却久久不静。

当日曲水流觞,谢氏、殷氏和颜氏郎君皆有佳作传出,太原王氏子弟亦不落下风。琅琊王氏的几名郎君却不同往年,尤其是王献之,非但没有赋诗,连擅长的字都没有写下一幅,反而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谢玄和兄长扶上马车,送回家中。

郗道茂见丈夫醉成这样,也是吃惊不小。婢仆送上热水后,亲自为他拭面净手。

“姨姊,”王献之翻过身,抓住郗道茂的手,脸色潮红,目光清亮。

“夫主装醉?”

此刻的王献之哪里有风流郎君的样子,将郗道茂拉到身边,头枕在她的腿上,道:“姨姊,如我不再有才名,姨姊可会弃我而去?”

郗道茂愣了片刻,挥手令婢仆退下。纤纤细指梳过王献之的发,柔声道:“官奴可还记得当年大人公与家君书信?”

“记得。”王献之闭上双眼,握住郗道茂的手,送到唇边轻啄,“是我央阿父。我比姨姊小一岁,怕来不及,姨姊被别家求去。”

郗道茂靠在榻上,收回手,继续梳着王献之的发。

“官奴有才也好,无才也罢,我既为你妻,定会终身伴你。除非……”

“除非?”

“哪一日官奴变心改意,我当离绝而去。”

声音柔和温婉,眼神却是顽强坚韧。

王献之靠在郗道茂怀中,反手握住妻子的手腕,越来越紧。

桓府内,司马道福回到院中,将所有婢仆撵出,关起房门,狠狠推倒屏风,摔碎摆在架上的玉器。

动静委实不小,很快传到南康公主耳中。

“不用管她。”南康公主斜靠在榻上,逗着两只圆滚滚的狸花猫,见猫滚成一团,笑得格外开心。

“台城送来的,阿妹可喜欢?”

李夫人轻轻捏着南康公主的肩膀,道:“我时常调香,房里不能养这些小东西,万一哪日打翻了什么,又是一场麻烦。”

“也对。”南康公主单手撑着额头,令婢仆将猫抱下去。看到那双圆滚滚的猫眼,就让她想起远在盐渎的桓容。

“阿姊,余姚郡公主身边的人查清了。”李夫人柔声道。

“有几个?”

“共有六人,一个是近身婢仆,三个是从琅琊王府带出,余下都是出身姑孰。”

“都是庶子的人?”

“五个确认,倒有一个不确定。”

“哦?”南康公主挑眉。

李夫人俯身,红唇擦过南康公主耳边,声音愈低:“阿姊绝想不到,她打探消息为的不是姑孰,而是琅琊王府。”

“你是说琅琊王?”南康公主皱眉。

“从问出的口供来看,不像是琅琊王,更像是世子。”

“是他?”南康公主眉皱得更深,“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有这样手段?”

“阿姊,郎君十岁到会稽求学,即被周氏大儒称为良才美玉。如今出仕盐渎,制定的政令,使出的手段,显露出的凌厉果决,试问,有几个舞象少年能够做到?况且,世子做不到,他身边岂会无人?”

南康公主坐起身,认真思考李夫人的话,终于点了点头。

“这事暂且不要声张。”

琅琊王司马昱颇有才名,同王坦之和谢安等人均有交情,被称为当代名士。虽然没有兵权,但官居丞相,在朝中的力量并不小。

这事是司马曜自作主张,还是有司马昱的默许,南康公主拿不准。如果大张旗鼓的追查,怕会弄巧成拙,得罪了司马昱。

以她的身份,本无需顾忌太多。然而,考虑身在盐渎的桓容,行事必须谨慎。

“阿姊,何妨遣人往姑孰,将消息透给二公子。”

“告诉那庶子?”

“二公子性狭多疑,必会追查到底。”

既能将自己摘出来,又能试一试姑孰和琅琊王府的反应,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善!”南康公主笑了,“就照阿妹的意思办。”

哪怕消息泄露,司马昱也怪不到南康公主身上,反而会生出感激。

在出嫁的女儿身边安插耳目不是什么光彩事,南康公主完全可以找上王府问责。她选择压下,是给了琅琊王府极大的脸面。坚持追查的是桓济,要怪也该怪上这位,要结仇结的也是这位。

议定之后,南康公主将事情交给阿麦,李夫人唤来婢仆,继续盯着余姚郡公主和桓歆的院落。

“日前姑孰来人,携有大司马书信。三郎君看过之后便当场烧掉,奴未能知晓详情,仅从来人口风推断出,大司马有意让三郎君留在建康出仕。”

“我知道了。”李夫人点点头,正要迈步离开廊下,就见有婢仆匆匆走来,脸带惊慌之色。

“何事如此焦急?”

“回夫人,慕容氏将马氏推倒,险些伤了两位小公子。”

“伤得可重?”

“两位小公子仅是受了惊吓,马氏似是伤了脚。”

“去请医者。”李夫人道,“交代马氏,如果伤得太重,我会上请殿下,将两位小公子暂时挪走。另外,把慕容氏关起来,三日后再放出。”

“夫人,此事不禀报殿下?”

李夫人浅笑,上下扫过报信的婢仆,道:“你在质问我?”

“奴不敢!”婢仆忙低头道,“只是规矩如此。”

“好。”李夫人没有阻拦,对闻声走来的阿麦道,“带她去见殿下。”

“诺!”

婢仆如愿以偿,殊不知,见到南康公主后,话没说到一半就见公主冷笑,命人将她拖了下去。

“自作聪明的东西!”

当日,医者为马氏治伤,言其伤了骨头,硬生生将右脚腕拗断,重新用木板夹住。马氏的惨叫声传出室外,廊下的婢仆脸白如纸,两股战战,汗下如雨。

慕容氏被拖入暗室,连续三日不得饭食,仅有一碗清水。到第四日,见到婢仆送来的粟粥,完全顾不得烫,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两个庶公子并未移出马氏院落,而是搬到别室,由奶母和婢仆看顾。

马氏的假伤成了真伤,慕容氏的撒泼装疯也没得到半点好处。

司马道福不在乎两人,全当看一场笑话。桓歆以为抓住把柄,写成书信之后,秘密派人送往姑孰。

南康公主看到截获的书信,还以为是关乎朝政,没想到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当场气得发笑。

“老奴留他在建康,当真打错了主意。”

李夫人颔首浅笑,素手调香。

要么说,蠢人最好不要自作聪明,闹腾得越厉害死得越快。

“难得妾想做一回好人。”偏偏有人不识趣,硬要让公主烦心。不是想着最近事情多,公主每日不得闲,她才懒得理这几个跳梁小丑。

李夫人合上瓷罐,笑容娇艳,带着一丝道不明的魅惑。

“有人想死,何需拦着。”南康公主端起茶汤,道,“阿妹不用提心,一指头按死的东西,权当是个乐子。何况,没有她们闹的这出,我还没发现,老奴留那庶子在建康,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刺探消息?

可惜啊,烂泥扶不上墙,正事搁在一旁,却在这些后宅的细枝末节上动心思。

于此同时,挽留郗愔在朝的旨意抵达京口。

接到旨意当天,郗愔便上表朝廷,言称自己糊涂,北伐未成,园陵未复,绝不再言告老。

北伐成与不成还是个未知数,修复园陵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需知表书所言的是西晋皇帝之墓,现在都在胡人地界。

谁会让你随便去修陵?除非先把地盘打下来。

以东晋目前的实力,此事难度不小。

按照郗愔表书所陈,园陵一日不修,他就一日不辞官,桓温再无法逼他让权。

换句话说,东晋没打进胡人地界,抢回西晋五帝修建陵墓的州郡,他将始终坚守岗位,率领北府军镇守京口,直到镇不住为止。

表书送到建康,中书省发挥最高工作效率,当日递送台城,交由天子盖章落印,一场夺取兵权的谋划就此落空。

历史上,本该转由桓温掌控的北府军,仍牢牢握在郗愔之手,为即将开始的第三次北伐带来不小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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