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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79)

水车运转,带动石锤起落,工匠们只需站在石盘边缘,打磨一下边角,将锁扣套上石砖,然后由木车运往工地。整个过程不只节省了人力,更缩短了运送时间。

看着石砖原木陆续送出,桓容不禁感叹,身为后人的公输长都厉害成这样,作为开山的祖师爷,公输盘又是何等神人?

秦璟乘坐的马车抵达西城,看到颇似坞堡的城墙,不禁有些诧异。待进入城内,沿途经过新造的房屋院落,一行人都是面露惊讶,恍惚以为回到了西河。

“郎君,这……”一名健仆拉住缰绳,回身看向车上的秦璟。

秦氏坞堡出自相里墨之手,防御能力在北地堪称一流。氐人和鲜卑人耗费数年,采用各种办法,就是无法攻破坞堡城防。

最危急的一次,鲜卑人付出千条人命,终于凿开外墙,冲进瓮城。

然而,成功之后却是傻眼。

内外城墙之间的夹道又窄又长,似迷宫一般。

内城的门藏在墙内,鲜卑人不善于观察,无论如何找不到入口。好不容易找到,发现门洞已经被堵死,想要硬冲,除非有一身铜皮铁骨。

实在冲不进去,只能暂时退兵。不想又中了埋伏,漫天箭雨落下,夹道内一阵鬼哭狼嚎。

鲜卑人退去后,痛定思痛,再没做过强攻秦氏坞堡的蠢事。

经过此役,秦氏坞堡威名更胜往昔。威名背后,付出的却是家主阵亡,五子战死四人的惨烈代价。

战后坞堡重建,主持工程的仍是相里氏。

秦璟在坞堡内长大,对这样的布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乍见盐渎西城,第一反应是惊诧,第二则是沉思。

数月前,相里兄弟离开坞堡,不知去向。阿父不敢派人大张旗鼓搜索,唯恐引来胡人的注意。

当时,秦璟身在建康,并不知晓详情。回到西河郡后才被兄长告知,相里墨曾败给公输家,落下心结,郁郁而终。其子孙后代铭记先祖教训,始终不忘雪耻。

闻知公输氏后人下落,相里兄弟哪还能坐得住。

只是堡内众人都没想到,六兄弟竟是一去不回,就此失去下落。

“郎君,仆观此城布局类似坞堡,却有不一样之处。”随行谋士打断秦璟的思索,认真道,“城墙上多出两座箭楼,石屋环绕县衙,最高两座互为犄角,布局似相里氏的手笔,建筑却更显得精妙,倒像是公输氏的手艺。”

秦璟点点头,没有多言。

车队行至县衙,见到门前排列的流民队伍,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好奇。

石劭得散吏回报,忙起身往府外迎接,同时不忘吩咐:“去城北告知府君,有故友前来。”

“诺!”

健仆赶到城北,桓容得知消息,马上放下手头事,登车返回城西。

牛车途经新建的石桥,被十余名小娘子拦住,桓容被掷了绢帕数方,花簪数枚,顶着一身香味穿街过巷。

绢帕上的脂粉味有些过重,混合着花香,让桓容连打三个喷嚏,鼻端发红,眼角隐隐闪现几点泪花。

牛车停到县衙门前,桓容下车的动作稍微急了点,不慎撞到头,为保住形象,疼得直吸气也要咬牙忍住,使得眼角更红,泪花频闪。

落在旁人眼中,却成府君乍见旧友,激动得泪洒衣襟,实乃真性情,有先贤之风。

“秦兄。”桓容不知道被误会,拱手见礼,笑中带泪,道,“数日不见,秦兄一向可好?”

“烦劳容弟挂念,璟甚好。”秦璟不禁被触动,上前两步,拖住桓容手肘。漆黑的双眸映出桓容的影子,笑容愈发温和。

一番寒暄之后,秦璟被迎入县衙。

趁着对方坐落,婢仆送上茶汤,桓容总算有机会擦擦眼角。

茶汤未加葱姜,比寻常淡了许多。

秦璟回到北地之后,再没喝过这样的茶汤,令婢仆烹煮,也制不出同样的味道。

小童送上馓子和谷饼,桓容夹起一块,一边吃一边思量该如何开口。

他对秦璟南下的目的十分好奇,无论运盐还是送人,都用不着秦璟出面。加上氐人和鲜卑人动向不明,他这个时候离开坞堡似乎有些不妥。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此时南下?

桓容心中有疑问,表情中不免带出些许。

秦璟放下茶盏,开口道:“容弟,璟此番南下,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桓容放下吃到一半的馓子,道,“如能帮上兄长,弟义不容辞。”

翻译过来,如果帮不上,他也没办法。

“日前容弟有书信,言抓获慕容鲜卑派出的探子?”

“确有其事。”

“未知其人现在何处?”

“在盐场。”桓容不打算隐瞒,也没必要隐瞒。

有秦璟在,他才能第一时间获悉北方动向。不然的话,两眼一抹黑,慕容垂什么时候摆脱麻烦,带兵杀来都不知道。

“容弟可否将几人交给我?”

“秦兄要这些人何用?”

“不瞒容弟,我偶然得知,慕容垂曾放一批部曲为商,多年行走南北,熟悉各地地形,手下有能绘舆图之人。”

“秦兄要这几人是为舆图?”

“正是。”秦璟点头道,“北方形势难辨,燕主优柔寡断,慕容评步步紧逼,慕容垂是叛是逃,暂时无从得知。其手下军队驻扎在豫州,同洛州毗邻,如其不服燕主,无论自立还是率众投奔氐人,秦氏都不得不防。”

慕容垂不想被夺走兵权,引颈就戮,只有两条路可走,投靠氐人,或是占据几个州郡拥兵自立。

以目前来看,投奔氐人风险太大。王猛视其为敌,他手下又有苻柳这样的氐人叛将,投奔过去难保会是什么下场。

假若举兵自立,慕容垂必须占稳豫州,同时向西扩展地盘,至少要同氐人接壤,以免被燕军围剿,连个逃生的出路都没有。

如此一来,处于二者之间的秦氏坞堡必须掌握慕容垂的动向,最好能判断出他从哪条路走,提前做出防范。

然而,桓容不确定,秦璟想要舆图为的只是防御?

“不瞒秦兄,我手中有北地舆图,颍川至彭城一代尤为详尽。如能帮上忙,容愿拱手相赠。但有一点,”桓容正色道,“请秦兄以诚相待。”

秦璟看着桓容,脸上温和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桓容初见他时的冰冷。

桓容咬紧牙关,攥紧十指,告诉自己不能动摇,不能退缩!

成败在此一举!

不想成为秦氏的附庸,想要和对方站到同一位置,结成地位平等的同盟,这关必须过!

是,他的确和秦氏定下生意往来,算是互惠互利,但彼此并不算结盟,甚至还比不上和郗愔的关系牢固。

郗超的坑爹之举逼得郗愔向桓容靠拢,抛出橄榄枝。经过此前合作,只要不出意外,郗愔绝对会保住桓容性命。

石劭曾建议桓容,可以借秦氏的“势”,他也是这样说服南康公主。

但是,桓容心中一直有团阴影。

借势有利有弊,利益的方面不必说,弊端同样明显,那就是彼此的“地位”问题。

秦璟两次当面,两次开口要人,桓容愈发感到这样下去不行。他本没想过这么快挑明,但机不可失,与其为日后留下隐患,不如赌这一回。

室内陷入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秦璟忽然笑了,似冰雪初融,春归大地。桓容心跳加速,紧盯着对方,仍不敢有丝毫放松。

“容弟两番以舆图相赠,如此盛情,璟实感激。如不能允弟所请,何言丈夫。”

“这么说,秦兄答应了?”

“自然。”秦璟倾身靠近,握住桓容的手腕,俊颜似玉,笑得令人怦然心动,“容弟拳拳之心,璟怎能辜负。必视容弟如亲,诚如孔怀。”

桓容看看秦璟,又低头看看被握住的腕子,虽然目的达到了,可他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苍鹰飞入院中,凌空丢下一头麋鹿,落到木架上梳理羽毛,半晌不见有人迎出。

“噍——”

一声鸣叫,出来的不是桓容,而是随秦璟南下的仆兵。

“阿黑?”

见到苍鹰,仆兵笑着上前,结果被扫了一翅膀,不由得后退半步。抬头再看,苍鹰振翅飞起,早不见了踪影。

摸摸被扇红的脸颊,仆兵呲了呲牙。

这力气,难怪能抓起一头成鹿。

苍鹰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之前被它盯住的鹿群成了出气筒,奋起反抗的雄鹿被抓破脑门,鹿群成员四散奔逃,或多或少都挨了几爪子。

此外,一群水鸟不慎遭殃。等到苍鹰抓着战利品离去,河边仅剩一地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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