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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10)


何皇后俯身谢恩,皇上命她近前,亲手将那芍药簪在她云鬓乌髻之间。
“这支名唤玉簪珠履,亦非凡品。”裴昭仪见皇上另挑了一枝重蕊晶莹的粉白芍药,便朝长公主含笑瞧去,口中将个“亦”字咬得格外清晰。孰料皇上朝淑妃一笑,“此花娴雅,与你相宜。”淑妃喜出望外,含羞近前谢恩,羡煞了诸人。
一轮颁赐下来,各宫妃子都赏过了,惟独长公主没有获赐。众人皆感意外,唯有裴昭仪替长公主不平,嗔怪皇上小气。皇上笑而不语,一直沉静在侧的何皇后却笑道,“长公主自是不同的。”裴昭仪回眸去看长公主,见她似笑非笑摇着纨扇,浑若看戏一般。
“若蒙公主不弃,我倒有个冒昧之请。”何皇后柔声笑道,“窃以为天香应衬国色,我又最怕夏日暑暄,不如就以这金章紫绶,换取长公主的纨扇,各自相宜。”
皇上闻言侧目,朝那纨扇深深一眼看去。
裴昭仪觉出皇后手段圆融,既占了声势,又全了长公主的颜面。
长公主却笑道,“难得皇后喜欢,这扇子倒也有些趣味,不知皇后可识得其中典故?”
玉柄纨扇垂流苏,虽极雅致,倒也不出奇。裴昭仪狐疑看去,眼前一亮,认出扇面的御笔字迹,“莲华色女?”皇后似被难住,一时茫然,“这典故,是故老传说么?”
裴昭仪失笑,脆声抢道,“皇后有所不知,这莲华色原是释家典故。此女曾与母亲、女儿共夫,嫁与亲生儿子为妻,生养逆伦之子,悖尽人间伦常,罪孽深重。而后得遇目犍连尊者,乃比丘尼出家,立心修持,终证阿罗汉果,为比丘尼中第一神通。”她侃侃说来,语声婉转,令皇后恍然点头,面有羞赧之色,“原来如此,昭仪果真博闻强识。”
“皇后过誉了,长公主以莲华色女入画,感佩其解脱之智慧、修禅之定心,取其大道终证之意,足见公主之慧心。”裴昭仪一语道中画里用意,见长公主亦微露笑意,不觉甚是自得。
“昭仪知其义,皇后爱其趣,所谓佛者见佛,情者见情,概莫如是。”长公主曼声而笑,斜斜朝皇上睇上一眼,“可惜纨扇只得一把,昀凰为难,还请陛下代为定夺。”
齐纨宫扇精致,执在她手里,素纨冰肌相映,委实美不胜收。
少桓的目光自那纨扇移上,掠过执扇的手,垂曳的袖,含笑的唇,终落在那双幽寂的眼里。她笑得温婉,眼里却是阴寒,一如当日绘好纨扇给他看时,那笑眸里也是这般自嘲自弃的寒凉……子弑父,弟弑兄,父弃女,女憎父,这天家早已没有人伦,又遑论纲常。比之杀戮鲜血,兄妹相悦又算得什么罪孽。他是中兴之主,开明仁君,却不是救她解脱业障的目犍连;她不是无瑕白壁,贞淑仕女,却是诱他沉沦爱欲的莲华色。
自知罪孽,甘之如饴,遂欣然提笔,为书“莲华色女”。


第五章 鸳鸯风急不成眠
一柄纨扇,究竟与谁,何皇后同裴昭仪四目相对,一时间杏眼流波,凤瞳转辉,好不精彩。
“昀凰,且将你这画扇收好,莫叫人以为朕刻薄后宫,连扇子也不舍得。”少桓睨着众妃嫔,薄唇如削,挑一丝戏谑的笑,“传旨织造司,将新贡的齐纨裁了,赐各宫篦丝、玉版、合欢、七宝画扇各一。”
如此皆大欢喜,争无可争,皇后白皙脸颊却透出微红,不动声色垂下眸子,领了众宫妃谢恩。裴昭仪心里不屑,也只得无奈俯首。皇上似也意兴阑珊了,拂袖推杯而起,“罢了,朕有些乏了,都散了吧。”众后妃又是伏跪一地,恭送圣驾。那云鬓雾髻累累的梳着,金钗翠翘颤颤的绾着,低伏下来亦是各色花式琳琅,如同月下芍药,锦绣簇拥,满目繁华。
少桓目光扫过,却无处可堪停留——惟有跟前的一人,婉转低首,徐徐抬眸,沉静而张狂地与他对视,似孱弱枝头开出炽烈的花,媚色纵肆,直灼进人心里去。
昀凰一直笑,一路笑,直至回到辛夷宫里,仍有笑意漾开在眉梢眼角。身边宫人极少见过她笑,偶有愉悦之事,也只得一丝浅淡笑意。骤见这般笑容,反叫人打心里透出凉意。近侍宫女悄无声上前,替长公主更衣卸妆。侍候太妃的老宫人至帘外回禀,说太妃已经歇下,今日的药也服过了,一应安好。
昀凰默然移步窗下,朝恪妃所居的静庐望去,只见灯火已熄,唯有鎏金宫灯明灭摇曳于烟波水上。自净植斋里见过少桓之后,母妃的病势又更重了,终日惶惶,梦里也惊叫着一个名字,醒来泪流满面。御医说,太妃宜静养宁神,皇上便在辛夷宫临湖的北侧筑起曲桥,连通湖心静庐,以做太妃静养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