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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14)


入夜的承淑宫里,玲珑宫灯照着御案金杯琥珀酒,佳人斟来,馥郁生香。
时近子夜,已是就寝时分,帘外宫人悄然放下重重垂帘。
在这里不比皇后宫中那么多规矩,少桓慵懒地倚在榻上,口啜美酒,怀拥佳人。裴妃已宽去了长衣,仅以轻罗薄纱蔽体,伏在少桓身边媚眼如丝。觑着他心情甚好,裴妃委婉探问,“听说,皇上将那兴平公主赐与辛夷宫为婢了?”
辛夷宫三个字令少桓微微蹙眉,却眼也不抬地问,“宫中只有一位长公主,你所指是谁?”
“臣妾知罪。”裴妃窘迫,一时嘴上叫惯,忘了兴平公主已被废去封号,贬入贱籍之事。看她嗫嚅模样,少桓似笑非笑道,“你是替裴令显问么?”他一语道破玄机,惊得裴妃心神大乱,慌忙在榻边跪了下去,“皇上圣明,家兄一时糊涂犯下错事,还望皇上开恩!”
少桓却笑了,幽黑瞳仁里流转淡淡光彩,“两情相悦是美事,有什么错不错的。”
裴妃心中一宽,却也暗自心惊,想不到皇上一切都已了若指掌,只怕没有什么是能瞒过他的——可恨那憨直的哥哥,还真以为此事无人知晓,央告她私下求皇上,将兴平赐了他为妾。
这也真真是段孽缘,谁看上谁不好,竟是她家哥哥看上了亲手俘获的待罪公主,更在赴京路上就占了人家清白的身子。也亏得是如今,兴平公主已废了封号,若是长公主那样的身份,十个裴令显的脑袋也不够掉!
这兴平公主虽是废后郭氏的女儿,到底还是姓华,身上流着和皇上一脉同宗的血。以往皇室公主获罪,至多就是幽禁赐死,从未有过贬入贱籍的先例。既是贬入贱籍,照规矩也该送去教坊乐户,留在宫中为婢却是闻所未闻的。宫中私下流传说,恪太妃与废后郭氏有旧怨,现今世事无常,郭后囚禁在天牢,辛夷宫的长公主却比六宫哪一位主子都得势。兴平公主还只得十六岁,落在辛夷宫那位手里,只怕是从此不见天日了。
裴妃叹了口气,倒不是担心那小妮子死活,却是苦恼于自家哥哥找来的麻烦——这不争气的登徒子,节外生枝闹出这般事情,至今还闹着要向皇上求娶兴平……裴妃贝齿暗咬,却不敢再向皇上开口。少桓瞧着她懊恼神色,漫不经心笑道,“人已不在朕这里,你若有心替裴令显讨这人情,不如去问问长公主。”——长公主,思及那飘飘绯衣,幽冷目光,裴妃莫名有些不安……悄然抬眼看去,只觉皇上和长公主的眼神意态,竟有种说不出的相近。
夜来风急,拂动玉钩珠帘,珠玉轻悄相击,帘后一缕筝音缭绕。
清商流转,幽声动弦,本已清冷的筝音里,更夹了女子断续低微的悲泣声,在入夜的辛夷宫里回荡。侍立帘外的宫女垂首静听着,仿佛有凉意透衣,丝丝渗进骨髓一般,心中不觉戚然。想来那可怜的女子还在殿里跪着,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素衣挽髻的长公主端坐案后,弹筝也已弹了半个时辰。长发散乱的青衣少女跪在地上,啜泣着俯低了身子,不住朝昀凰叩头。嗓子已哭得哑了,单薄肩头不住颤抖,人也摇摇欲坠,看得左右宫人俱是恻然。唯有长公主不为所动,指尖筝音流泻,弦依高张,声随妙指,似将心神都倾注在了弦上。
远处忽传更漏声,已近亥时了。俯跪在地的少女闻声一震,猛的抬起头来,苍白透青的脸上涕泪交流,“母后的时辰不多了,奴婢求长公主开恩,求皇上饶母后一命……”
筝音停歇,昀凰垂眸看向她,看她眉目清婉,犹带稚气,眼中却盛满与这稚龄不符的悲伤苦痛。见昀凰终于有所反应,她挣扎着膝行上前,哀哀拽住昀凰衣摆,却再说不出话来,唯有泪水沿着消瘦脸颊滚落。
她口口声声自称奴婢,称她长公主,不再叫她昀凰姐姐。

昀凰定定看她,眼前一时恍惚,似又看见那嘟起嘴巴,为她伤口轻轻吹气的小女孩……那年的御花园里,长乐和临川追着皇后豢养的狮子猫,一路追到僻静的湖石后头,发现了趴在那里的昀凰。昀凰手心里捧着只受伤的小灰雀,正喂它吃着饼屑。长乐皱眉看看昀凰,正待转身,却被临川拉住。刁蛮的临川笑眯眯同长乐耳语了几句,两人便嘻笑着朝昀凰招手。昀凰迟疑走近,冷不丁却被临川一把夺走小鸟。临川嘻笑着跑远,唤出花丛里的狮子猫,将那折了翅的小鸟扔在猫儿嘴边……昀凰情急,立时扑上去和猫儿争抢。畜牲护食起来最是凶猛,那狮子猫叼了鸟儿,跳起来朝昀凰手背便是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