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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15)


三道血痕立时横贯,昀凰一慌神更绊到石头,一跤跌坐在地。临川哈哈大笑,扮个鬼脸蹦跳着跑掉。长乐抱起猫儿,温柔拂去猫嘴边残留的鸟毛,却看也未看昀凰一眼,径直转身而去。片刻前啾啾可爱的鸟儿只剩地上几片狼藉的羽毛,有些还沾染着血迹。昀凰紧紧咬了唇,拿手帕将火辣辣的伤口裹住,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昀凰姐姐。”稚气的语声怯怯传来,幼小的兴平从湖石后面走出来,在昀凰身边蹲下,对着她受伤的手背轻轻吹气,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她,“吹吹就不疼了。”
“瑶瑶……”昀凰喃喃开口,一丝怅然笑意掠过眼中,旋即归于沉寂,深潭似的眸底再无波澜。却一声久违的“瑶瑶”却令跪地哀求的女子一呆,颤然以额触地,越发泣不成声。
废后郭氏已经招认了私通外寇的罪行,供出了助她潜逃的两名将领。本朝立国两百余年来,郭氏是第一个身受刑讯的皇后。以提刑司的酷烈,她竟也熬过了三日。最后终肯招认,却有唯一的条件,便是赦免兴平公主,赐其不死。
通敌之罪,当处凌迟。念在她终究曾是一国之母,皇上免了这酷刑,另赐白绫三尺,今夜子时便送她上路。病榻上的兴平听得消息直闯寝殿,跪在昀凰跟前苦苦哀求。昀凰任由她跪着,既不动怒也不劝止,泰然端坐案前,只凝神弹筝。
筝音与哀泣相应和,一个萧瑟清冷,一个哀切断肠。
昀凰推筝而起,华瑶却拽了她衣袖不放,只仰起脸来望住她,哭也哭不出声了。经历一番变乱,原本玉雪可人的少女变得消瘦惨淡,抱病之躯硬捱着久跪,此刻已是摇摇欲坠。
“瑶瑶。”昀凰略略俯身,流露一丝笑意,“你若不再哭泣,此时去天牢还能见上最后一面。若你再哭,我便不带你去,让她孤零零上路,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
华瑶僵住,似被整块寒冰兜头压下,恍恍惚惚抬眼,见昀凰素衣曳地,臂挽冰绡,峨嵯云髻用玉簪松松绾着,仿佛世外仙姝。众多帝姬里,向来要数昀凰最美,母后曾说“女子过美则近妖”,大概便是说的她了。无论当时今日,她仍是这般美,语声柔若春水,目光却冷如严霜。华瑶从不知道,卑顺的清平公主也会有这样的笑容,令她蓦然想起当日的毒酒……
宫倾之日,诸公主妃嫔被召至中宫,含泪饮鸩,以身相殉。并不是每个人都视死如归,也有想要逃命而去的,就像阳城公主,奋力挣脱了宫人钳制却走不出中宫的玉阶,那阶下早有侍卫执刀相候。华瑶颤栗地看诸妃嫔公主饮下毒酒,那酒色鲜妍,看似甘美,入喉断肠,便如眼前昀凰的笑容。
早知如此,不若真饮下那杯酒,干干净净随父皇而去。
可是母后不甘,她要亲眼看着后宫的女人们饮下毒酒,一个个都死在她前头,才肯乔装出逃。若不是情势危急,随行侍卫强行将她带走,母后甚至还要亲临辛夷宫,处死恪妃与昀凰。那时华瑶想,只怕她是永远不能懂得母后的恨,不懂这后宫中的女人为何怨毒至此。
亦如她不懂,最温柔卑顺的昀凰姐姐,为何会变成冷酷无情的长公主。
“已是亥时初刻了。”长公主淡淡一抽袖子,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入内更衣。
华瑶痴了似的跌在地上,眼泪再流不出。
两乘肩舆已至辛夷宫外,一乘曲柄鎏金伞盖垂绛罗凤帷,一乘花梨云纹罩青罗帷。
昀凰一身素衣,披了玄色斗篷在外头,风帽低低掩去面容。步履虚浮的华瑶被宫人搀扶上了青罗肩舆。肩舆升起时轻微一晃,却令华瑶眼前一黑,似天昏地暗。昀凰自凤帷肩舆前冷冷回头,看了华瑶一眼,眉头微微蹙起。这目光令华瑶越发瑟缩,恰此时,宫门内传来一声怯弱呼唤,“昀凰……”
竟是恪太妃,华瑶怔怔咬了唇,望着那熟悉的身影,仿佛记起恪妃昔日疯癫模样。然而眼前的恪太妃,弱弱倚了宫门,一双含愁的眼里竟是异样的清明。昀凰回身看着母亲,触及她幽幽目光,仿佛心口一凉,被她看了个透。
“好晚了,你别再出去……”恪妃望着昀凰,说话像寻常母亲约束年幼的孩子,语气却满是怯懦,甚至是哀求的。昀凰不记得母亲是否管束过自己,只知她极少流露这般哀求神色。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似什么都知道。有时连昀凰亦迷惑,母亲究竟有几分癫狂,几分清醒。
“我去去便回来,你先安歇着。”昀凰对恪妃说话永远温柔仔细,却绝不像是女儿对着母亲。恪妃低了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