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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16)


赐缢,并非自缢。
似郭氏这样的罪人,并没有资格自己赴死。
四个身强力壮的老宫人进到囚室里,两人按住郭氏,另两人将白绫子绕在她颈项,左右各执一端,试了试还算称手。离子时还差些时候,早一分不成,晚一刻也是不成。
已近中天的月光从寸许大的窗口照进,森森然,映得囚室惨青的石壁尽是寒色。
披头散发的郭氏已有两日不曾进食,身上囚衣血迹斑斑,十个手指都已肿胀变形。那白绫紧紧绕在颈上,她只木然听任之,全无挣扎惧怕之色,仿佛早已灵魂出窍。
幽暗甬道里却有人渐渐行近,两盏宫灯从浓黑里挑了出来,团团照见个绰约人影。那人脚下停驻,立在门洞的阴影里并不近前。另一个身影却从她身后跄踉扑出,才走两步便咚一声跌跪在地,嘶哑了嗓子哀哀叫道,“母后……”
郭氏一震,死气沉沉的眸子忽然活动过来,吃力地扭转脖子,望向那囚栏外的人。
母女相见,没有抱头啼哭,没有撕心裂肺,只是隔了粗大的圆木囚栏,你哀哀看我,我切切瞧你。终于到了这时辰,死亡来临只是顷刻间事,那么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华瑶爬到栏前,极力伸手想要触到她,里头的郭氏亦拼了命的想要扑到栏边来。那白绫勒在颈上,左右死死拽着,她亦顾不得了,只竭尽全力朝华瑶伸出手去。
眼看二人终于挣扎着要触到对方了,蓦然有只修长如玉的手伸来,一摔袍袖将二人隔开。郭氏抬眼,从肿胀的眼fèng里吃力看去,隐隐看见昀凰阴冷笑容。昀凰垂眸看她,一丝笑意隐现,“谁无父母子女,这生离死别,骨ròu永诀的滋味,如今尝来可好?”
郭后早已嘶哑的嗓子里发出咝咝声音,眼fèng里有怨毒寒芒迸出。华瑶不顾一切哭着扑上去,却被昀凰稳稳扣住肩头,只得徒劳挣扎。
“文定公被杖毙之日,你强押我母妃前去观刑,逼她亲眼瞧着白发老父血溅当场,从此神志不清。”昀凰笑意不减,手上力道却加重,长年习箭的腕力加诸在华瑶肩头,“不知今日瑶瑶看你上路,观感又会如何?”郭氏急喘咻咻,神色有如厉鬼,自齿fèng里迸出话来,“你们允诺过,绝不加害我的瑶瑶!贱婢你敢出尔反尔!”
“母后误会了,昀凰只是带着瑶瑶,前来送你一程。”昀凰温言莞尔,“往后瑶瑶就是我宫中婢女,我必定善待她终生。”
华瑶哀哀伏在地上,已没有挣扎哭叫的力气,只是望住母亲流泪。郭氏浑身战抖,嘶声喘道,“纵然我郭珺千错万错,瑶瑶也未曾对不起你,你的怨恨只管报偿在我身上,迁怒无辜算什么本事!”昀凰垂眸看华瑶,摇头叹息,“你也知道有无辜一说么,若瑶瑶是无辜,那怀晋太子的女儿和幼子,难道就不无辜?”
郭后身子一颤,抬眸恰对上昀凰森冷目光。
“才不过几岁的孩子,你要杀便杀,偏偏挑唆父皇将两个幼儿扑杀在辛夷宫前。”昀凰蹙着眉,信手将华瑶下巴捏起,“瑶瑶,你可知道什么是扑杀?”
秦刑以酷烈闻,仅杀戮之刑便有十九种。其中一项曰扑杀,便是将人装进布袋,高高举起,再摔打于地,如此反复,直至骨摧筋折,血ròu模糊,气绝身死。


第七章 锦绣华年对霜冷
——“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糙焉,芟夷蕰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天佑三年,怀晋太子在北疆罹难,京中横生剧变,禁军统领亲率三千甲士逼宫,景帝连夜逊位,东宫上下一夜屠尽,太子妃亲族俱诛,其余姬妾连同仆役侍卫一个不免。东宫侍卫拼死护卫太子妃与四名幼主出逃,rǔ娘携庶出二主出北门,太子妃携二子出东门。至东门外,太子妃行迹曝露,与幼子一同就戮。长子胤被东宫死士救出、随后与庶子徵、长女姒脱险,匿迹而去。庐陵王继位为帝,次年春,改元天应。越四年,怀晋太子遗孤案发,被文定公苏焕匿藏起来的三名幼童尽被搜出。长子格杀当场,幼子幼女遭扑杀。
这一年,昀凰三岁。
三岁女童尚不能记事,却并非全然懵懂。至少,那一夜里映红天边的火光、撞开宫门的呼喝、母亲凄厉的哭声……从此清晰刻印在昀凰脑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有rǔ娘瑟瑟发抖的身体,丰腴胸脯隔着衣衫,透出腻人的rǔ香,令昀凰不能喘息。rǔ娘将她紧搂在胸前,用袖子遮住她的脸,不让她看见跪在宫门哀泣的母妃。可耳边仍听到孩童的啼哭,随即是母妃的尖叫,夹杂了谁的呵斥,谁的号令……最终,两声闷响,一声哀呼,终结了所有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