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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25)


昀凰抬眸,似笑非笑直视少桓。
却只见皇上神色平和,带着一向宽仁的笑意,“大司年事已高,朕当体恤老臣,准其告假三月。”大司农掌耕冶盐事,自古耕织便是国之根本,司农一职举足轻重,然而皇上只如春风絮语的一句话,便让大司农卸任归家,破例准其告假三月更显皇恩之浩荡。三名老臣汗流浃背,至此才回过味来,今日这番场面怕是早有谋划——陈国公卧病、皇后抱恙、长公主僭越礼制,触怒大司农,仿佛是一步步棋局,早已摆在那里。大司农自恃德高望重,第一个踏了进去,却只怕等的就是他。
“既然大司农告假,便由沈觉暂代其职。”皇上俯视殿前众臣,温言开口。三名老臣面如死灰,须发俱颤,只悔这一步走得莽撞。大司农尚且当众受rǔ,谁还敢自恃资望,忤逆龙颜。
告假三月说来轻闲,只是风烛残年的老臣又挨得几个三月。只怕三月期满,一道恩旨降下,又准其静养半年,届时沈觉等一干少壮羽翼已丰,再无老臣立足之地。
“臣遵旨。”少相沈觉俯地叩首,从容领下大司农手中重权,扬声道,“陛下仁厚,体恤臣下,乃我万民之福。吾皇万岁万万岁!”殿前众臣再叩,齐颂皇恩,山呼万岁之声里,廷尉与车骑将军只迟疑得片刻,也颓然随众跪下,朝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和他跟前的长公主叩拜下去。
殿前群臣敛息,肃然叩首,再无一人有异。
“众卿平身。”御座上的少桓微微笑了,眼底凌厉之色隐去,复又温润如初。他垂眸看昀凰,见她婉转含笑,眼里媚色如丝,驯顺地拜倒在他脚下。少桓微微眯了眼,手抚龙椅之侧,指尖摩挲到栩栩浮凸的雕龙,只觉这九五之尊的帝位,至此才不枉那尸山血河铺就。
昀凰心中亦十分快意,只是这快意不同于少桓的睥睨众生,却像是,像是什么呢?昀凰勾着唇畔一丝微笑,眸色却迷离,隐隐似回到幼年……她喜欢在沐浴时偷偷将自己沉入水里,闭着气息,直到胸中气尽,濒临窒息的那一刻,蓦然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吸入湿润的水汽。那种逼仄、窒闷、濒临绝境的痛苦之后,蓦然涌至的解脱自在,气息再也无阻,出尽胸中滞痛……便如这一刻,仿佛是一样的快意。
恍惚里,昀凰不觉轻舒了口气,徐徐起身归座。然而不经意却瞥见那人若有所思的目光,眉宇间似有些阴晴不定,待昀凰凝目细看时,那丝异色却又隐去,仍只见晋王倜傥笑颜。
另一道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却是来自裴妃。昀凰眸光转处,见恪妃面色灰败,似有什么梗在喉头,樱唇略颤,望住她似欲说什么。触上长公主冷冷眼色,裴妃一颤,那凛然生威的凤目里似有寒芒闪过,针一样钉在她心尖。那是长公主的警告,裴妃再怎么鲁莽,此时也觉出了一丝森然的味道,再不敢抬眸。身侧妃嫔俱是屏息低眉,身在深宫的女子自有不同常人的敏锐——皇后仿佛是传出了喜讯,却在最该她扬眉吐气的时刻遭到皇上禁足,此前帝后虽有不睦传闻,却绝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而长公主却恰在此时,登上主位,公然替代了皇后的位置……裴妃后背手心陡然冒出一层冷汗,耳边嗡嗡,心里一团乱麻。那些传言,流传在深宫里的隐晦暧昧,莫非,莫非都是真的!
殿前何时起了歌舞丝竹,她也全未在意;席间主客酬酢,她也恍惚无神,只知旁人举杯,便也跟着举杯。眼前晃动着皇上明黄身影,与长公主翩跹深红相辉映,不时听见云湖公主醉人笑声……这一切,于她裴令婉却是附骨之针。皇上同云湖公主温言笑语,语声那么轻柔,目光回转之间却时时与长公主相顾,此时再看,方觉出他看她的眼神如此不同。
——芍药宴上,皇后说“长公主自是不同”;六宫之中,少有妃子穿着红衣,只因皇上不喜,那夺目的绛红、深红、绯红却只流连在辛夷宫的梧桐影里;彤书女史受命于皇后与宗正司,皇上却颁下新令,令其直接受命于大常侍,皇后不得私阅彤书……仿佛是一窍通,百窍通,那些往日只当是旁人捕风捉影的事,裴妃一时间竟都记起来了。然而她又记得哥哥说过,长公主是她在宫里唯一的盟友,是裴家如今的靠山,比起那虎视眈眈的何家,跟已经抢先得嗣的皇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了长公主。
“贤妃!”身侧淑妃蓦然出声惊断她的恍惚。
裴贤妃回过神来,见淑妃悄悄递过眼色,才瞧见云湖公主似乎在同她说话,皇上、长公主与晋王也一齐朝她看了过来。裴妃暗惊,只见众人神色带笑,却不知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尤其那位晋王的目光,竟看得她后背发凉,仿佛方才心中所思所想,一切晦秘不可见人的念头,竟都被他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