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凤血[九重天阙系列](38)


“殿下!”中常侍王隗恰在此时从内殿急急奔出,扑通跪倒在长公主身后,“殿下使不得,陛下今日还未进药,已等待殿下多时了。”那跪地受罚的沈觉也叩首在地,直呼殿下三思。
众老臣面面相觑,一齐望向车骑将军,谁也不敢出头担当此等罪责。昀凰驻足回眸,目光扫过一干老臣,停在车骑将军脸上。老将军紫胀了脸,心知长公主有备而来,与中常侍早有沟通,众人却只知明哲保身,当此关头不敢开口,心中一时大恨。眼看着长公主手托金盘,衣袂拂动,一步步走上阶来,车骑将军跺脚长叹一声,终究侧身让过。
走过了无数次的殿廊,惟觉此次最是漫长。一重重深垂密掩的帘子,挡住外头初升的晨光,将诺大寝殿掩在昏暗里,仿佛已是暝色四合。晨风吹拂,垂帘微动,投下些许光亮在莲华宫砖上。昀凰低了头,一步步走过,看自己凤羽绛锦缀珠绣履踩上那些起起落落的影子,依稀似踩过无穷晨昏岁月。
四下宫人尽已遣出,空寂的殿中任何声响都格外清晰。昀凰静静捧了托盘,在最后一重九龙屏前驻足,听着里头苍劲浑厚的老者语声,一句句掷地有声,痛陈她的罪责,直陈国事多蹇、苍生多难,内忧外患一齐涌上眼前,天灾人祸党乱统统都是她华昀凰招致的祸患。
“前月闵单二州连日水患,决堤千里,毁舍万间;同日单州雷电下击,三圣塔陨,民皆以为大凶;初九日,建州城郊地陷,墙垣深裂数尺,人畜惊恐;聿州海上匪盗横行,劫掠往来商旅船只……”听着陈国公抑扬语声,方知她竟有如此能耐,招致天怒人怨,异象丛生。昀凰无声地笑,将唇紧紧抿了,愈发抿得薄削失色。向来不曾过问政事,竟不知民间战祸方歇,又生出这许多祸患。
少桓,你一肩所挑的天下原是疮痍满目。
昀凰咬唇想笑,却听见一声低微哽咽出自自己喉间。饶是低不可闻,却已惊动了九龙屏风后面的人。里头语声一住,片刻寂静后,少桓的咳嗽声低低响起。
“臣妹昀凰,叩请圣安。”这袅袅语声自外传来,令陈国公觉着后背一凉,转头望去,见那碧玉屏风底下只现出深红宫锦一角。“皇兄,这时辰该进药了。”那语声轻袅,随之环佩声动,长公主不待宣召便步入内殿,托了金盘玉盏,端端朝皇上一跪。
正参奏到此处,她便来得恰是时候。原已料到她的能耐,也未指望外头几个老朽能挡得住她。陈国公泰然抬目,见斜倚软塌的皇上微阖了眼,将那洋洋千言的奏疏执在手中,脸上不见喜怒,只哑声道,“药先搁着。”
长公主依言搁下了药,仍是低头敛息跪着,也不朝陈国公瞧上一眼。皇上神色疲乏,目光徐徐扫过,凝定在长公主身上,良久方露出一线笑意,“也好,你来得适时,且瞧瞧这折子。”
陈国公抬头便见皇上广袖一扬,将那折子劈面掷在长公主跟前。
覆褚绫的折子散开来,墨迹宛然。昀凰抬眸迎上少桓目光,只觉陷入无边冷寂,他眼中幽黑近墨,仿佛吸去了昏暗室内仅有的光亮。
昀凰俯身拾起奏疏,匆匆一眼看去,便见废帝女瑶的字样映入眼中——
废帝女瑶便是去姓更名,以贱籍侍婢之身嫁与裴家的子瑶。如裴令显这般占了前朝贵眷为姬妾的新贵权臣并不在少数,有以裴家军中青年武将为多。当日陈国公部将与裴家军从东南二门合力杀入京师,诸多旧臣阖家遭戮,女眷落在两军手上遭遇截然不同。
陈国公治军手段严苛,嗜杀戮,好敛掠,入城之日下令将逆臣家眷一概杀尽,妇孺不免,但有私藏者一概处以腰斩。睿王自尽后,王府陷落,年仅十六的安乐郡主遭陈国公部属凌rǔ至死,新帝获知震怒,颁旨禁绝虐杀妇孺;而裴家军中多为少壮将士,性好女色,遇有逆臣女眷便掳掠回营,纳为姬妾。乱世若此,随后虽有禁令,此前被掳去的女子却木已成舟,将其逐出反而只剩绝路,只得不了了之。以此裴家军中,多有旧臣女眷为妾。自裴令显纳了子瑶为妾,对其宠爱非常,常邀军中部属女眷入府相陪,盼旧识女伴能令子瑶一展笑颜。
昀凰定睛看那奏疏上细细密密所列的名字,都是女子芳讳。
“张氏明慧、杨氏月楼、孙氏眉娘、薛氏幼淑、陈氏韫言、魏氏灵蕴……”统统都是私聚裴府,心怀废帝,挟怨非议今上,何月何日何处何人有何大逆不道之言,皆一一记载在案。作供的婢女仆妇多达三十余人,亦有名姓。最要紧一人便是子瑶身边婢女,昔日郭后rǔ母的孙女田氏,因受牵连而阖家遭贬,罚入贱籍。裴令显特意赎出此女,由她陪侍身侧,令子瑶万分倚赖,视若姐妹一般。却也是此女,将子瑶一言一行秘报于陈国公,供出其余女眷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