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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37)


“国事不在朝堂上议,倒把内廷搅得一大早就不安宁?”长公主微笑,并不理会车骑将军涨红的脸色,徐步走到沈裴二人身后。车骑将军怒不可遏,重重哼一声道,“好一个不得安宁,公主说得甚是。裴令显治下无方,耽迷女色,纵使军中内眷私相营营,不思皇恩浩荡,反暗藏怨愤,怀废帝而非今上,实乃大逆不道!为臣者不思忠义,有负圣恩,何堪栋梁之任!”
老将军怒目相视,昀凰无言以对,一颗心直沉了下去。
沈裴二人俯身跪着,去冠戴,脱缨簪,褪了朝服赤膊受刑。两人肩背俱是血痕纵横,鲜血蜿蜒淌下,将褪至腰间的素锦中衣染成殷红。行刑内侍见了长公主,一时不敢动手。沈觉只将头深深低了,乌发散落,冷汗顺着发梢滴进玉阶砖fèng。长公主的语声近在咫尺,他却并不抬头向她求救,浑若石头人似的跪着,纹丝不动。
然而祸端所向的裴令显,却突兀抬头望向昀凰。他上身精赤,多年征战炼就矫健身躯,肤色异于南人男子的白皙,显得深暗。四十记鞭笞已打了一半多,血痕交错密布在背上,血珠子串串滴落,与他赤红的双目相映,分外骇人。
几十记鞭笞常人或许难捱,领军打仗的武将却未必在乎这皮ròu之苦。昀凰紧锁眉头,见裴令显直勾勾盯住自己,满目惶惧,薄唇无声抖动,似在求她相救。身旁车骑将军犹在痛斥裴氏治内无方,纵容女眷非议朝政……昀凰冷冷看去,蓦然自裴令显的唇形翕动间,瞧出两个字来。子瑶,他说的是子瑶。
素日里英姿飒慡的少年将军,狼狈跪倒在地,浑身伤痕地望着她,无声念动一个女子的名字,企求她施以援手,挽救子瑶性命。他不敢公然为子瑶求救,只能直勾勾望住昀凰,无论这长公主对子瑶是憎是怜,眼下却已是他唯一的希望。长公主的眸色冷而迷离,只与他对视一瞬便背转了身去,将广袖一拂,“行了,老将军省些力气罢,你说这许多,我一介女流也听不明白。”
长公主笑得疏懒,淡淡截断老将军的话头,“什么君臣忠孝,那是你们庙堂上的道理,我只知宫有宫规,外臣不得在内宫喧哗。况且如今非同寻常,皇后妊身,正是宁神静养之时,最忌惊扰。前日僖嫔责打下婢,闹腾了些,便被罚去三月俸禄。这又打又嚷的,惊扰了中宫如何是好,皇上一时盛怒,你们也不劝着些。”
早知长公主狐媚诡智,见她言语倨傲,偏又滴水不漏,更令车骑将军勃然大怒,当下一声重哼便欲发作。却觉袖底一紧,被身后廷尉暗暗扯住。廷尉心思稳慎,已经觉出些不妙——皇上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日听了众臣参劾却是震怒非常,将这一将一相当众鞭打,仿佛着意闹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看似重重责罚了二人,却不提如何贬谪。

此番蓄力一击,一本参奏三人,陈国公妙计旨在将眼中钉连根铲除,首当其冲便是这位不守宫规、结党营私、私通外族的宁国长公主。当此关头,万不能因意气坏了大局。
廷尉思及宫宴上大司农被贬斥的一幕,不由背脊阵阵发冷。眼看车骑将军性子暴烈,险些又中激将之计,若在御前冲撞长主,那是大不敬的罪名。两人眼神一触,老将军到底也是久历战阵的人,顿时省得轻重。看这情形,长公主有恃无恐,只怕还不知陈国公弹劾她的罪状。车骑将军心下冷哂,屈膝向昀凰虚拜,“老臣糊涂,望殿下恕罪。”
昀凰也不理会,拂袖直往殿前去,却听一声“且慢!”
车骑将军阔步而上,径直挡在阶前,声若洪钟道,“请恕老臣无状,陛下与陈国公尚在殿中商议国事,殿下不宜入内,且在此处稍候!”长公主斜斜挑眉,仿佛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话,议事要紧还是陛下龙体要紧?”
“陛下龙体……”车骑将军一愣,还未明白这同龙体有何干系,却见长公主将手轻轻一拍,身后上来一名素衣宫人,手托金盘,内盛脂玉瓶与琉璃盏。长公主亲手接过金盘,冷冷道,“这是陛下每日要进的梧桐甘露,佐以参丸,由我亲手侍奉。老将军的意思是陈国公位极人臣,他要奏事,皇上便连进药也不能?”
这句“位极人臣”惊得众人相顾失色,分明是直讽陈国公功高盖主,以下犯上。车骑将军涨红了脸,“殿下何出此言!臣等忠君事主,绝无犯上之心……”不待他说完,长公主已负气转身,“也罢,你要拦着,我便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