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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九重天阙系列](42)


还未走得近,昀凰已没了力气,脚下软绵绵踩空,跌在明黄蛟绡纹锦帐外。那帷帐后头,他静静倚枕靠着,并不似她以为的那样奄奄一息,反倒有些笑容,只是脸色不似活人。他朝她伸出手来,广袖垂落似流云,“过来。”
往日里,他总这样唤她,如同唤一只豢养在掌心的鸟儿。
昀凰缓缓撑起身来,只走得两步便绊住裙袂,堪堪跌跪在他榻边。少桓笑一笑,勉力抬手去扶她。这修长的手原本也曾握剑挽缰,此刻却消瘦如削,苍白肌肤底下隐现暗蓝血脉。昀凰握住他的手,轻轻贴上脸颊,无声亦无泪。“朕还活着,你却要走了么?”少桓语声平静,轻柔似一缕水流,淌过之处却是封冻。昀凰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连气也喘不上来,只是哀哀望住他……良久,终于颤声开口,“华昀凰会走,我不会走。”
少桓蹙起眉心,手指抚上她苍白颤抖的唇,笑意加深几分,“又在骗人。”
辛辣热流骤然涌上,眼底喉间尽是涩痛,昀凰狠狠咬唇,苦咸滋味漫进唇间,竟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第一声哽咽之后,再不能自已,诸般隐忍都成了枉然。
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蜷缩起纤细身子,似个小小孩童。支离破碎的话语,夹缠了哽咽,浸透了泪水,字字句句都是凄楚,听着竟不真切。起初他听见她急急地说,“晋王”、“北齐太子”、“瑞王”云云……恍惚似芒刺入耳,却不知她究竟在说什么。眼里心里,只是她的泪颜,他令她如此悲伤么?
见他漠然,全无丝毫反应,昀凰蓦地恐惧起来,紧拽住他的手,又急急说了一遍。
“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华昀凰原是早该死去的人,偷生偷不来长久!少桓,我要的是长长久久,我要光明正大!我再不做这长公主,不做这华昀凰!”
少桓不说话,静静看她,幽黑眼底没有一丝活气。
昀凰目光迷乱,几近癫狂,“你听到么,少桓?”
他分明听到,却只是漠然,对她满盘愿望、满心期待全都无动于衷。只是冷,满眼都是冷,令她如临万丈深渊,恐惧无以复加,连声音也破碎,“你要怎样都好,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去,哪里也不去了!”
聪慧、淡定、骄傲尽化泡影,她惊慌失措,显出狼狈原形,也不过是个低微弱小女子。
少桓终于笑了一笑,极微渺的一点温柔,却是给她莫大的怜悯。
“我渴了。”他只说这么一句。
昀凰慌忙折身倒水,凌乱失措举止尽都落入他眼里。
脂玉盏中盛好了梧桐露,昀凰小心翼翼捧至榻前,倾身俯下,将玉盏凑近他唇边。少桓温柔凝望昀凰,修长手指再度抚上她脸颊,轻轻抚至颈项。他的手已清瘦之极,仿佛握不稳一支紫毫笔,却在蓦然间,狠狠扼住她咽喉。


第一十五章 此身已随前缘误
所有光都暗下来,所有喧嚣都不再,渐渐聚拢的黑暗里唯有那一双清寂眼神,丝丝温柔,缕缕缠绵,似黑暗窒息里最后的光和暖。恰似初见那一眼,长剑映亮暗室,碧血溅染屏风,暗影里只见他的眼,杀机如惊电,悯柔若春水。
扼在咽喉的手剧烈颤抖,一点点扼紧,再扼紧。
昀凰只激烈挣扎两下,因惊悸而睁大的眼睛里,渐渐有雾气浮起,秋水池上,残荷凝霜,悲伤漫过求生意念,铺天盖地尽是绝望。白骨化灰,黄泉相随,只是这誓言应验得太早太轻易。凝在睫上的泪水来不及滚落,万千不甘来不及让他明了……眼前渐已模糊,昀凰身子绵绵软倒,只竭尽最后力气抓住少桓衣襟,掌心覆上他胸口。
血色蔻丹,单纱白衣,温热掌心底下,恰是那狰狞旧伤。
温热溅落脸颊,却是少桓的泪。
惨然笑容里,他终究松了手,同她双双跌落在明黄鲛绡帐中。肌肤相贴,鬓发相缠,曾多少次缠绵在凤榻鸾帷,却是第一次共枕于帝后的龙c黄。昀凰已是虚软无力,蜷伏在少桓身侧,长发缭乱,无声而急促地喘息。
“昀凰。”少桓语声微弱平静,前一刻的杀机仿佛从未出现,“朕放你走。”
昀凰说不出话来,喉间痛如刀割,一路痛到心尖上去。他终究肯放了她,金口玉言,一句话斩断诸般孽障。她却狠狠攥紧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能放,指尖剜进他掌心里去。他微弱地笑了一笑,将手指抵在昀凰毫无血色的唇上,止住她嘴唇的颤抖,“不必说了,朕知道。”
一声朕,唤回昀凰三魂六魄。他连自谓也收回了,一口一声朕,做回高高在上的君王。昀凰张了口,听见自己语声喑哑,几不可闻,“若是连你也不信我,不如就此将我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