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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与寞的川流上(89)+番外

老头那天讲的什么主题,我早已忘了。

中途不断有学生写了纸条递上去,向他提问,争相和他交流。

我有点小小得意,心想着,老头平时啰啰嗦嗦我还不爱听呢……然而这么想着,心里一动,冒出主意,不如也写个纸条上去逗逗老头。

纸条上我只写了一句话。

打死我也没想到,老头会当众念出这张纸条。

我写着,“老头,虽然你是个很差劲的父亲,却是个最最好的老师,做你的学生比做你女儿幸福得多。”

老头用他富于磁性的声音念出来,面不改色。

台下瞬间寂静了。

老头推推眼镜说,“这是我女儿写的,她今天也来了,虽然我不知道她坐在哪里,但很高兴她能来听这个演讲,也感谢她的称赞。我希望有一天,她能把最最好三个字,作为父亲的定语送给我。”

演讲厅里哗然,大家把头转来转去到处看。

我缩在后排的角落里,不声不响,眼眶悄悄地发热。

回想一遍当时的情形,我猜想,穆彦也许从谁那里听说了这件纸条趣事,也或许,那天他就是在场者之一。

我不可思议地瞪住他,“可是,你怎么会认出是我?”

穆彦懒懒地笑,“你自己说出来的。”

他的脸在昏暗里看不清,仿佛笑得很开心,“康杰过生日那次,你说过一句话,想起来了吗?”

这么说,似乎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就快调离销售部的时候,康杰过生日,私下叫上相熟的同事一起庆祝。大家喝酒闲聊,康杰说起他妈妈是他中学班主任老师,对学生无微不至,对他这个儿子却常常顾不上。我一时感慨,忍不住说,我爸爸也是老师,虽然是个很差劲的父亲,却是个最最好的老师,做他学生比做他女儿幸福得多。

就是这句话。

我说过两次。

两次都被穆彦听到。

我很难相信世上真有这么诡异的事。

“那张纸条给我印象很深刻,当时听你父亲念出来,我很感动。后来听到你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并且你又姓安……我查阅了你的档案,看到你的毕业院校和你母亲的名字。”穆彦低声说,“你来面试的时候,说在广告公司实习过,我奇怪怎么没有注意过你……想不到远比那时更早,我们就在那个演讲厅擦肩而过了。”

他说,他喜欢我父亲的书,有朋友在我们学校任教,邀请他去听那天的演讲。

他说比起整个演讲内容,更打动他的是那张纸条,和我父亲念完纸条后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父亲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讲话。

他的语气满含羡慕。

我曾经满怀仰慕的人,竟然羡慕我。

我看向昏暗里的穆彦,只能看见他起伏的侧脸轮廓。

往事温暖,记忆投映在眼前人的身上,却带起一股怎么也挥不去的苦涩。

那晚上车里的拒绝,是出于克制还是排斥,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在那之后疏远了我。

疏远,却又时不时出现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若有若无地看着我。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我是安某人的女儿,知道我的仰慕是发自真心,不是一种投怀送抱的手段——安某人的女儿用不着靠身体做捷径。如果不是恰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呢,假如我和孟绮一样,来自没有背景的普通家庭,仅仅就只是一个想活得好一点,吃苦少一点的女孩呢?

那就该负有不可原谅的动机?

原来我所受的惠,所承的情,以及他看待我的那一点不同,仍然不是因为我本身。

突然间口干舌燥,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卡得生疼。

我拿起水杯,发现杯子早已空了。

穆彦接过杯子,起身去倒水,屋里没有开灯,令他在茶几角上绊了一下,水杯从手里滑落。我下意识起身去接,却撞上他的胳膊。

两个人都想接住,同时伸手,水杯还是摔了。

他挽住立足不稳的我,低声说,“小心碎玻璃。”

隔得这样近,他的呼吸温热,影子像水波漫延,将我漫过,男性阳刚而温暖的气息,织就天罗地网,迫在眉睫。他抬起手,像要触碰我……我往后退,悄然挣开他的手臂。

“开灯吧,太暗了。”

我们面对面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好一阵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去开灯,一个个的,将屋里所有灯全都打开,照得里外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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