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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126)+番外

哥哥一震,却是避开我的目光,转头不答。

我蓦然推琴而起,捧起那具断了弦的瑶琴,摔在阶下。裂琴之声惊得槛外枝头飞鸟四散,左右侍妾慌忙俯跪在地,不敢抬头。

“哥哥!这平庸的瑶琴只能藏于闺阁,吟风弄月,当不起磅礴之音。而引鹤笛生来不是凡品,任能将它埋没在脂粉群中,终日与靡靡之音为伍!”我与他四目相对,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一掠而过的愧色。哥哥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再好的笛子,终究是死物。”

“那要看它遇上怎样的主人。”我望住哥哥,“笛子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要仍有抱负,终会找到自己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再远的地方也难不倒哥哥!”

哥哥回头动容,深深看我。

我迎上他目光,微笑道,“哥哥是阿妩自小佩服的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次日,哥哥主动求见萧綦。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的面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知道哥哥对萧綦的敌意,也知道萧綦对哥哥的陈见。然而我没有踏足书房,任由他们一谈便是整整两个时辰,误了晚膳的时间也不自知。这是豫章王与王大人的对谈,也是两个男人间的交锋。世间男子无论身份贵贱,心底总有他们自以为不可动摇的一套道理,与女子的思虑截然不同。我不想置身于这微妙的天平中间,与其左右为难,不如听任他们用男人的方式去解决恩怨。

翌日,圣旨下,任王夙为河道总督、监察御史,领尚书衔。

一时间,朝野哗然,流言纷起,几乎没有人看好哥哥的治河之能。朝臣们一面议论着豫章王重用妻族,一面对新任的河道总督满怀疑虑。而哥哥终于从父亲光环下的名门公子,一跃成为朝堂上众所瞩目的新贵。面对各色各样的目光,哥哥仅以微笑相对。

江南水患甚急,不容一日耽搁。就在圣旨颁下三日后,哥哥启程赴任。

萧綦和我亲自送他至京郊,京中亲贵重臣纷纷随行。

哥哥着天青云鹤文锦朝服,玉带高冠,策马过长桥,在桥头驻马回望,遥遥对我微笑。此去千里路遥,前途多艰,哥哥将要面对的风雨艰辛,只怕不是我所能想象。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泪光终于迷蒙了眼前……我又想起当年登楼观望犒军,远远看见父亲蟒袍玉带,位列百官之首,我曾取笑哥哥,问他什么时候也能如此风光……想不到,时隔数年,哥哥真的成为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尚书,鲜衣怒马出天阙,轰动了帝京。

转眼夏去秋来,哥哥离京已经大半年,也许是上天相佑,今夏偏旱,水患并不如预料中的严重。个别州郡的水患也在哥哥的防范控制之下,并无重大灾患,河道疏浚十分顺利,堤防的修筑也进展极快。然而哥哥却上书朝廷,称今冬明春之际,才是最为严峻的时候,半分不能松懈。

这个秋天过得很快,木叶飘尽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从皇陵送来的折子——皇叔子澹的侍妾苏氏,为他诞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按照皇室规矩,需上表请太皇太后赐命,才算承认了这个孩子皇室正统的名份。上呈太皇太后的折子照例递到我手中,捏着那一道薄薄的朱绫折子,我在刹那间失神。

他已有了侍妾,有了女儿……子澹,子澹!已经时隔五年,每每念出这个名字,为什么心里还是会空空陷落下去,仿若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

他离京那日的情形恍惚仍在眼前,那一天柳絮纷飞,细雨如丝,我们却都没想到,此去皇陵竟是漫漫五年。如今天阙翻覆,物是人非,往日一切成灰。

然而福兮祸兮,谁又说得清呢,若是没有这五年的幽禁,若是他身在皇城,只怕早已卷入嫡位之争,今日是否还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自先皇驾崩,谢氏伏罪之后,他已成了无足轻重的一个人。曾有人向萧綦进言,索性除去子澹,永绝后患。萧綦却虑及连番屠戮,已令世家亲贵心寒齿冷,若一味赶尽杀绝,反而失去了朝野人心。不久后,萧綦将子澹从辛夷坞释回皇陵,撤去了原先的监禁,算是还他自由之身,只是不能踏出皇陵半步。

一片枯叶被风吹入帘栊,轻旋着落在那折子上,我一言不发,缓缓将折子合拢。

当年离别的时候,他还是翩翩少年,如今却连女儿都有了……惆怅之余,我心底竟有淡淡欣慰,甚而有一丝解脱的轻松。想来他在皇陵,孤苦寂寞,能有红颜知己长伴身侧,也令我稍觉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