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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12)

“请原谅,对不起,请原谅……”娜佳两手交握在胸口,哀求地望着我。

我弯下身,伸出手去:“好漂亮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吓得往后直缩。

娜佳松了一大口气,低头朝孩子说了一长串阿拉伯语。

小女孩被娜佳推到我面前,颤着长睫毛,委委屈屈,细声用意大利语说:“你好,我叫伊萨。”

简直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栗色的大眼睛,睫毛又翘又浓,穿粉红色上衣,蓬松卷发上别一只蝴蝶发卡。

我说,很高兴认识你,小小姐伊萨。

她眼睛扑闪,小嘴抿着,忍住眼里一闪一闪的笑意,显然对于小小姐这个称谓十分喜欢。

娜佳再三感激我不介意她带了孩子来。

她解释说,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帮她看孩子,前一个雇主是个不喜欢小孩子的老太太,因为小伊萨而再也不要她去做事了。她丢不起工作,要养孩子,要吃饭……娜佳说这些的时候,伸出双手给我看,我一时没有明白,她咬咬嘴唇,摸着光秃秃的无名指,神情像带着羞rǔ。那只手指上没有戴婚戒。

她是一个单亲妈妈。

听说失去了丈夫的摩洛哥女人,地位低下,如果是被丈夫抛弃的,更是一种羞耻,比寡妇更不幸。和她同来的那个年轻姑娘,沉默地站在她旁边,手轻轻搭住她的肩膀。

我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没有工作居留许可?”

娜佳怯怯点头。

原来是这样。

她慌忙又说:“没有人会问的,从来没有人会问,求求你!”

按意大利法律,我不能雇一个没有工作居留许可的人,哪怕只是做家务也不行。

我从来不喜欢主动强调自己的不幸去获取他人同情的人,谁又知道她讲的是不是真话。

那时对娜佳,我说不上有多少好感和信任。

只是小伊萨,牵着娜佳衣角,一直听着我们说话,大眼睛里布满哀愁。

我因这双眼睛而心软。

过了三天,娜佳如约又来做清洁,还是带着她那个姐妹和伊萨。

伊萨进了屋,就坐在门厅角落的椅子上,安静低头玩着一条绑头发的彩色皮筋。

我在沙发上整理书和CD,娜佳她们在厨房埋头干活,一时没有人说话,屋里很静。

我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伊萨,偶尔她也悄悄在看我。

我去倒了杯水,递给伊萨,掌心里藏一块巧克力,冲她眨下眼睛。

她接过水杯,犹豫一下,飞快地把巧克力也抓过去。

我坐回沙发,问,你要来这里坐吗?

她摇摇头。

我就继续自顾整理书本,翻看CD,记起喜欢的歌,哼了几句。

听见我哼歌,伊萨眼睛一亮,侧过耳朵来听。

我微笑,哼起她从未听过的中文歌。

她听得入神,站起来,从门边走进客厅,走近我,抿着嘴角,像只好奇的小猫。

我把想得起的中文歌几乎都哼了一遍之后,伊萨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坐到我身边来听。

午后有点困,我得出去喝杯咖啡,开玩笑地问她,歌哼完了,没有歌了,要跟我去喝咖啡吗?

她想了一下,真的站起来,肯跟我走。

我犹豫,问娜佳,可以吗?

在厨房忙得一头汗的娜佳想也不想就说好啊好啊……好像巴不得我能帮她带孩子玩。

我有点挠头,还真是第一次单独带一个五岁孩子出去玩。

到了咖啡馆,我给她点了一杯水,两块水果塔小点心。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精美的小点心,看了很久,才拿起来小心送进嘴里,立时满眼惊叹欢喜,像是不敢相信有这么美味的点心。

我低头假装专心看报纸,不去看她,心里微微的酸。

喝完咖啡出来,我按习惯,走到河边去吹吹风,散散步。

伊萨在身后一言不发跟着,我在前面漫不经心地走。

Adige的河水总是徐缓沉静。

河岸青糙在阳光下散发初夏独特的芬芳,丛丛野花随风摇曳。

我在石阶上坐下来,望着静缓流淌的河水,点燃一支烟。

每天下午,已习惯了来这里坐一坐。

看河水流淌,如同时光一去不回,缓缓,缓缓。

天上云朵映在水面,也被流水带走,带去远方一同流浪。

这样的时刻,会想把自己也交给河流带走,带去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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