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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16)

中午市集里一手拎一袋面包水果的大妈穿着软底鞋,挎Burberry的格子大包作购物袋。

午后街边成群的老太太们戴着珍珠耳环,穿黑丝袜,满桌琳琅甜品冰激凌,上了年纪依然三五闺密喝一喝粉红下午茶。春寒还没有过去,老太太们已经穿着薄丝袜和四季如一的裙子;骑单车慢悠悠掠过去的大学生,抱着书,背画板,拎琴盒,一身学院风,长围巾,深色外套,独特配饰,有青春打底,怎样穿都好看。

老城里深巷交错,无论餐厅、咖啡馆、画廊、金店、古董店、旧书店、甜品店、裁fèng店……走过门口总要站住,仔细看一看才知道是什么店,因为招牌都喜欢隐藏在小小暗暗的角落,上了年头,旧得模糊,却依然精致。门都喜欢开得很小,有时看半天才发现门从哪里进。长长橱窗最见店主的态度心思,一个橱窗就是一个洞天,没有重复,绝不单调,总是一家一个风格,家家独一无二。

沿着某条鹅肠小巷转悠出去,巷口或会突然出现气势恢宏的老教堂,在午后静得能听见脚步回音的巷子里走着,教堂钟声洪亮悠远,分明听着近在咫尺,却转来转去就是不知它究竟在哪儿。人家院落,总有繁花探出墙头,有时黄墙上满树粉樱,有时青墙内探出红花,更多是明黄可喜的连翘,一树一蓬勃,又嫩黄得稚气天然,时时处处冒出来,像躲在墙后逗你玩的顽皮小孩。大师画作在城堡博物馆里静悄悄展出,老剧院里音乐会的海报和学生们的招租小广告一起堆叠在小城布告栏。

如果嫌城里仍有车来车往,不够宁静,那么步行十五分钟出城,就有湿地、树林、小溪,大片茵茵绿地、田园小院隐于林间。每天傍晚天还没有黑,散步遛狗的人们还在林间小路往来,动物们已经开始了夜间的欢聚,锦鸡从灌木后探出头打量你,豚鼠跳进溪中游向对岸,刺猬小碎步跑过路中央,糙丛中肥胖的野兔被人惊扰也懒得蹦跳。

看上去很“世外”很“桃源”……但从城中开车出去,走高速仅仅三十分钟,就可抵达这个星球上最喧闹的都会之一,迎高踩低的时尚场,米兰。

米兰城里季季年年弹唱着时尚的高调,而帕维亚不关心那些。

公元前89年,利古里亚人(Ligurians)在Ticino河岸上建起了Pavia城最初的雏形,那时宁静的村庄伴随Ticino河水在千年时光中沉缓起落,东哥特人建立了都城在此,修建了王宫;伦巴第王国再一次选中这里,建起了众多恢宏的教堂;924年,匈牙利人的马蹄闯入,战火与洗劫令帕维亚遭受重创。直至成为自由城邦,帕维亚进入它引以为傲的一段经济文化繁荣时期。众多后来成为城市标志的精美建筑接连兴建,罗马式教堂、中世纪塔楼、六百年历史的大学、河上廊桥……至今仍不动声色地矗立于此,俯瞰着Ticino河水不变的涌流。老桥曾在二战中被摧毁,人们又复建了它。这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老城,泰然安坐在商业重镇米兰与维罗纳、佛罗伦萨、威尼斯这许多北部名城中间,悠然而世故,自成腔调。

帕维亚,Pavia,这是一个连意大利人都嫌生活节奏太慢的老城,我把2012年的春天消磨在这里。

在这里,我度过了一个多月的宅居生活,租了间小公寓,走出家门向右步行十分钟,是老城中心,有大学、教堂、城堡、博物馆;向左走五分钟,是Ticino河畔湿地,大片青糙地,蜿蜒小溪,锦鸡野兔野鸭们悠闲出没的树林。溪水里游鱼多得快要拥堵,岸上雪白梨花开得簇簇拥拥,风吹过,一溪落英,碎雪覆满清流,绿头鸭游过,也负了一背花瓣。

常常白天的一半时间都在这片树林度过——吃完十一点的早午餐出门,沿着小溪走进树林,去糙地,趁阳光还没有太烫,带张毯子去糙地上一铺,翻翻书,日光浴,睡个回笼觉。

躺在阳光下,糙地上,把耳朵和全身毛孔都打开,倾听糙尖、树叶、野花与鸟的协奏曲,自然界是最顶尖的指挥大师,全世界的maestro(意大利语:音乐大师)加起来也逊色于它。春日里组团谈恋爱的大喜鹊们在头顶追来逐去,锦鸡趾高气扬踱步,从晒太阳的人旁边踱过,冷不丁大叫一声,那嗓音绝不如它的羽毛美丽,类似铲子刮锅底,近距离吓人一跳。

晒得差不多,午觉睡醒了,心情好时,找个地方写作。

书桌不在家中,在林子里。

不知道是谁在林子深处一片空地放了木条长椅和长桌,旧得有苔色了,周围是藤萝缠绕的大树,傍晚阳光刚好能从枝丫间照进,不刺眼,又温暖。鸟鸣声此起彼伏。遛狗跑步的人们有时坐下歇脚,偶尔有学生带着书来读,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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