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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17)

坐在林间木桌,听着鸟叫,写一点闲闲碎碎的稿子,或是小说片段。不用费心费神去构思,不用字斟句酌,不管写给谁看,很可能谁也不给看,只享受写作本身的乐趣。

四个多小时电池耗完,刚好天黑,写到多少算多少,暮色降临,又到跑步时间。

人们开始回家,林子里开始热闹,雄锦鸡带着灰不溜秋的妻妻妾妾们出来溜达,野兔和刺猬在糙丛里窸窸窣窣开饭,溪中游鱼如梭,一度被我误认为水獭的肥狸鼠双双对对蹲在水边挠痒梳毛,长得略猥琐,但泳姿极诱人,游的是蝶式,浑圆臀部一起一伏。水里的乌龟很多,喜欢成群地出没,一群乌龟组队出门,就像北京交通高峰时的大公交,塞路。不耐烦的肥狸鼠总是挤开它们,更过分的,干脆从乌龟背上一脚蹬过。乌龟张大嘴企图咬住耗子尾巴,当然咬不中那么灵活的家伙。一直想看它们痛快打一架,从未如愿。

我可以待在溪边看耗子欺负乌龟,看游鱼回家,一看一个钟头,跑步跑成了散步。

小城乡间,反正也不需要赶时间。

傍晚跑步的另一个乐趣,是总会遇到钓鱼的Marco,六十多岁,蓄着漂亮小胡子的鬼马老头儿。他把走十分钟去市中心,叫作进城,俨然我们是住在乡下一样。久而久之我也随着他以乡下人自居。他可以一个月不进城,每天下午去同一间小酒吧,在同一条小溪里钓鱼,喂野鸭,骑着自行车经过年轻姑娘身旁时大叫一声“Bellissima!”看见我大步流星走路,会一本正经说:“意大利人不喜欢女人走路太快,走快了,男人来不及欣赏。”

Marco老头儿是典型的意大利小城男人,拒绝长大,拒绝变老,嘻嘻哈哈,热爱一切美好事物,混日子混过一辈子,不关心外面世界有多大多复杂。

小城民风总是朴素一些,随和散漫,少些拿捏,也少了风流。

意大利男人以多情浪漫闻名,但也要看是哪里,一方一俗一风格。南部比北部奔放直接,北部则腔调更浓。南欧阳光下成长的男孩子,修长俊朗,漂亮起来十分惊艳,但常常是老男人比年轻男孩更受欢迎。男孩们好看、多情,却怎么也脱不掉那股孟浪轻浮气。当他们老了,优点大多还是优点,会穿衣打扮,雅擅调情,懂艺术,会享乐;缺点开始变成优点,风度慢慢沉淀出来,不心急火燎,不莽撞,追求起女孩子来,比年轻的竞争对手们多一层优哉游哉和进退自如的功力。

天气不好时,不必贪恋户外阳光,就去老城堡里泡博物馆。

留意过国际米兰曾经的队徽和一款汽车车标的人,可能对一条戴着夸张大王冠的蛇形龙有印象——当年米兰领主Visconti家族的家徽,记载了家族祖先屠龙的英雄事迹。

传说五世纪的米兰郊外出现一只食人的蛇形恶龙,Visconti家的一位英雄先祖Uberto为了解救被龙掳去的孩童,与之搏斗,终于斩杀了Biscione。这段传说被认为是数百年后成为米兰领主的MatteoVisconti命宫廷画师与文人杜撰设计,以塑造一个体面的英雄先祖,将家族地位神化,这一点上中外古今概不免俗。徽记上Biscione后来又加上了王冠,表示Visconti家族曾受到册封。这个徽记在米兰周围很多地方可以见到,现今也被意大利人时不时借来作为设计元素。

当我走进Pavia这座由GaleazzoIIVisconti兴建于1360年的城堡Visconticastle,外面灿烂阳光,被厚重高墙隔绝,光线骤然阴暗,凉得像从地底溢出的空气扑面而来。高高穹顶把视觉拉拽得深远,昏暗中,四面墙壁连顶,斑驳褪色的壁上满绘这徽记,密密森森地笼罩下来——恶龙Biscione的身躯呈森青色,口中正被吞噬的人,是周身浴血的惨红,上半身完整,犹在挥臂挣扎,下半身只剩枯骨。即使单看一个图形,也觉得戾气迫人,试想满眼满天的效果,即知当年走入这城堡的人,怎能不屏息敛声。

建筑有形,时空无形,填充在有形无形之间,每个人内在的生命宇宙与外部世界,乃至多个时空,都不是孤立割断的,没有谁是真正的孤岛,总有一种冥冥中的连接与共振。我坚信这一点。中国古人谓之,人宅相扶,感通天地。一座建筑,一个空间,一个“场”,都储存着自己的记忆。每个人进入其中,相当于进入了它向人“广播”的调频,能否接收到,能接收多少,取决于是否打开了自己的“天线”,调好了自己的频次。

Visconti家族城堡后来被市政当局买下,设立为公共博物馆。博物馆藏品有Lombard时期珠宝、中世纪雕塑、罗马时期与哥特时期的艺术品等,而另一个重要部分,是主要收藏17~19世纪画作的画廊,其中有不少Pavia本地画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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