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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18)

三四月间博物馆有一场意大利十八九世纪大师级画展,一个小型展,画作不多,人像风景宗教题材为主。大多数画作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整个画展调子鲜活,走走停停看看一圈下来,像去了一趟十八九世纪时的米兰、苏伦托、威尼斯,逛了一遍大城小巷,同城中居民一起去集市,上澡堂,与小女孩一起趴在海边岩石上看海。我在那幅《岩石上的女孩》(FilippoPalizzi,LafanciullasullarocciaaSorrento,1871)前面,驻足很久,看那阳光、蔚蓝、风、土地,仿佛无穷尽的年少时光,未及到来的青春,不自知的自由,一切理所当然。

一张博物馆门票六欧。

六欧元在这样一个小城里,可以干什么呢?

每天早晨喝一杯espresso,可以喝一个星期;坐在阳伞下,和认识不认识的人打打招呼,随便聊聊,小城里的社交很简单,来来去去总是那么些面孔,见第二次就可以挤挤眼睛说你好,见上三次就可以搂着肩膀叫亲爱的朋友。

去城里最好的甜品店可以买一份冰激凌,挑两三样玲珑小点心,按意大利人的习惯哪怕两块饼干也包装在船型小纸盒里,系上丝带,拉成花,漂漂亮亮拎回家去吃;去餐厅喝一杯较好年份的本地红酒,一个人待着看窗外天色变黑,听河水流淌。

或者买一张博物馆门票,在Visconti家族的城堡里找个舒服的窗台坐下打盹儿,背晒窗后阳光,头上满穹顶蛇形家徽,几百年前的器物、雕塑无声而絮絮地诉说着它们的记忆。听或非听,看或非看,当纷繁念头与欲望在沉淀的时空里收敛,灵魂就苏醒了。一个醒着的灵魂是自己也不认得的自己。与另一个自己说说话,聊聊天,总有惊喜。

当然,还可以用六欧元买一张绒毯,每天往糙地上一铺,晒太阳睡觉。

阳光、春风、糙地清香、鸟啼叶落……最最美妙的一切,并不要钱,只要拿出时间去交换。

第六章想和你做好朋友

五六岁时,生在内陆城市的我,还没有见过大海,以为海水和画上一样,是蓝色水彩笔那样的颜色。妈妈出差去青岛,给我带回来一瓶海水,装在小玻璃瓶里,我才知道海水也是透明的。

千里迢迢,妈妈得有多小心,多仔细,才能把这一小瓶海水放在我手心里。

可是在我接过瓶子的那一瞬,就不小心把它摔在地上,海水全洒了。

那一刻妈妈很是失落和惋惜。

她也许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也一直没有对她说过,不必为这瓶海水感到惋惜,因为她已经带给我这辈子第一件浪漫的礼物,带给我最初的,对远方的向往,对广阔世界的憧憬。

海之深蓝,如同一个无穷无尽、无拘无束、无所畏惧、自由而深邃的梦想。

一小瓶海水、一张欧洲城堡的明信片、一段《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童话故事……妈妈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将她天性中的浪漫情怀带给年幼的我。

每一位贤惠的母亲,也都曾经是满怀浪漫梦想的女孩,但后来她们渐渐放下了梦想,专心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她们全部的梦想,变成了家庭和儿女。

如果很多年后,女儿问起,妈妈,你的梦想是什么?

也许很多母亲都会害羞,会不好意思再提起那么遥远的东西。

当我这样问妈妈时,她笑了很久才说,年轻的时候,我的梦想是写一本书。

写书,当作家,是她的梦想。

读书和旅行,去看各种各样的风景,是她的爱好。

但除了早些年工作出差,她很少真正轻松地去旅行。

很小的时候,妈妈给我讲睡前故事,讲着讲着就迷迷糊糊讲成了孙悟空大战警察。

多年之后,那个听到这里立刻摇醒她追问下文的小孩,写了一本本的书,在自己笔下的故事里演绎不同的悲欢喜乐。

而最早给我讲故事的人,让我爱上讲故事的人,却从未实现她的梦想。

妈妈至今也没写过一个属于她的故事。

她做了一辈子和案头文件打交道的工作,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枯燥琐碎乏味忙碌——我打趣她说,全世界最不讨人喜欢的工作,就是办公室主任。

大概十之八九的公司里,办公室主任都是个不讨喜的角色,上承老板脸色,下承员工怨气。而她的人缘,却好到不可思议,这一点我十分佩服她。

这份工作她做得极其出色,尽管在我看来,这实在不是一份令人愉悦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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