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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8)

人们站在一旁听,坐在石阶上听,匆匆路过驻足听。

情侣相拥着听,老人微笑着听,小孩子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听。

寒风里的歌,唱了一支又一支,低沉忧伤的歌唱起来时,人们沉默倾听;欢快激越的歌唱起来时,人们跺起脚,拍起手,跟着歌手越唱越快,掌声也越来越快,密密如雨点,火光跳跃起舞,风里裹起细小的霰雪,在歌声、风和火光里盘旋。

时间越来越晚,人群越聚越多。

歌手们举起酒瓶,所有人一起欢呼。

花白鬓发的歌者微笑低头,漫不经心拨了拨弦,叹息从手指间滑落,缓缓唱起一支苍凉的歌。人们都安静了。

他唱得很慢,一声声,在讲一个故事。

也许不同的人,听出不同的情节。

我听出绵绵而固执的思念。

“哀伤的歌。”

来自身后的声音,低沉柔和。

我回头,目光与一个男人微笑的眼睛相遇,穿黑长大衣的金发男人。

歌词是捷克语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么我告诉你歌词的意思。”他的微笑中也有忧伤,“一个战士将要远征,他对恋人说,即使我死亡,即使躯体被埋葬在他乡,天上的云会把我的灵魂带回你身旁,森林的风会把我的灵魂带回你身旁,河里的水会把我的灵魂带回你身旁。”

夜色深如海。

灯光和火光交映变幻的明暗中,这个年轻男人跟着歌者低声哼唱,直到这悠长的歌唱完。

人们鼓掌,歌者放下琴,仰脖喝酒。

我的耳边回荡着一句句绵绵复复的吟唱。

无论如何,我会回到你的身旁,无论多远,我会回到你的身旁。

我转身离开,穿出人群,独自沿着小巷往前走。

街灯下有一家挨一家的酒馆,风里雪粒打在脸颊,转过一条又一条巷子,走回了查理大桥的桥头。寒风里,我驻足,遥望对岸绰绰灯火。

你不在别处,你在彼岸。

我不在别处,我在他乡。

第三章掌声中的布拉格葬礼

阴冷的12月22日傍晚,从德累斯顿坐火车沿着铁轨旁渐深积雪,窗外的村庄有暖灯亮起,远处山脊上一半破败一半唯美的城堡,与近处溪流一样仿佛已静止了千年。冬日山村满目萧瑟,被宁静的力量笼罩。偶尔停靠的小火车站让人想起中国北方那些被遗忘在红色记忆里的工业小城。长椅漆色斑驳,铁花站台灯柱的锈迹被常年雨水冲刷到地面。老化的车站设施,堆积的木材货箱,小站台上的人,抽烟、等车、送人,呼出白汽和烟圈,厚围巾下轮廓凌厉的东欧面孔,惯于严寒的忍耐表情……这一切,与德国东部重镇德累斯顿隔开了不仅数百公里,更像有二十年时间的距离。

变弱的手机信号显示这里是,捷克共和国,Czech。

我在这样的暮色里昏昏入睡,直至到站布拉格。

布拉格老火车站,一半摩登一半古旧,高拱的穹顶绘满斑驳壁画,画上或神或人或动物的无数双眼睛,凝视着每个造访者与过客。走出车站还是阴霾密布的黄昏,当出租车穿过几个巷子,阳光重返,长街尽头辉光扑面而来,车窗外擦身而过的恢宏建筑、瑰丽街灯与远处城堡、教堂高高低低的尖顶,夕阳下的查理大桥,被魔法唤醒的金色布拉格,在这一刻轻易扭转了时光之轴。

一上车就在与我交谈的出租车司机,在阳光出现之际沉默,我们不再讲话,安静凝望这夕阳下的城。司机减缓车速,慢慢行驶。转入下一个狭而蜿蜒的巷子,我问他,在布拉格多久了。他回答,快有一辈子了。

“你真幸运。”

他笑起来:“是的,没有人不爱布拉格。”

然后他继续他的讲解,每经过一处历史悠久的建筑、一座漂亮的老店铺,他都用那种平稳、自持,自豪感却从每个词里溢出的语调,向我这个远来访客打开这传奇之城的一小扇窗。

直至他再度沉默,在我们驶经一栋大楼时,看见门前垂悬下巨大的黑旗。

冬日的风里,黑旗扬起一角,我们的车从飘扬的黑旗下驶过。

“你知道为什么城里挂了这些黑旗吗?”出租车司机语调平淡地问我。

“因为有重要的人过世了。”

“是的,我们的前总统,哈维尔先生。”他点点头。

“我在德国时看到了报纸上的报道。他是个重要的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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