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好久不见(9)

他点头,没说话,此后一路上我们没再提及这个话题,转而谈起城中值得尝试的餐馆。

到酒店门前,帮我取下行李,道谢和道别的话都说过了,他发动车子,转头对我说:“明天早晨会举行葬礼,在圣维特教堂,离这酒店不远。走路就能到,会有很多人进不去教堂,但能在外面看。酒店会告诉你路怎么走。”

他像是自然而然地觉得,那是一场重要的公开葬礼,每个人都将到场,哪怕是过路的旅者。

酒店前台摆放的花束是白色的,旁边用玻璃杯子放了一只小白烛,及一个很小的木头相框。相框里眉头深蹙,表情严峻的哈维尔仍在烛光里凝视他的布拉格,他的捷克。

工作人员道歉说今明两天不能播放音乐,因为是在哀悼期间。

的确,当夜的布拉格,听不见一丝音乐,我在冬夜瑰丽的老城里穿街过巷,步行了两个小时,这座被无数传奇音乐家致敬过的城市此夜却是沉寂的。

黑旗随处可见。餐馆、商店、民舍……有的只是一小面斜斜cha在窗台花盆里,有的悬挂在店门口。

在咖啡馆里我问年轻的侍者,是每间店都要挂,还是随自己决定?

他耸起眉毛笑:“当然随自己,如果你讨厌政治,讨厌这个人,你可以为此干杯。”

次日清晨的布拉格,小雨,薄雾弥漫,格外的冷与静。

布拉格的冷不像德国那么凛冽直接,这里雾雨相间,阴冷慢慢渗到骨头里,呵气成霜。

因为冷,我放弃步行,叫了taxi。

这位司机不似前一位健谈,一路沉默。

去往圣维特教堂的路上,沿街挂满了黑旗,风里起起伏伏的黑旗,裹在布拉格的白雾中,并不刺目,也不突兀,这里的气场足以包容几个世纪的动荡悲喜,乃至任何凡人的生死离合。

路上车很少,行人寥寥,接近圣维特教堂时开始看见成群结队的行人,都缓缓去往教堂方向,或是扶老携幼的一家人,或是挽臂而行的老夫妻,或是独自一个的年轻人。

行人不知不觉多起来,窄巷小路,人们沉默着结队而行。

有人手持白玫瑰,有人拿着一小面国旗,有盲人牵着他的导盲犬。

有些是和我一样身在布拉格的外国人,一手拿着捷克国旗,一手拿着本国国旗。

前方路口的警车和禁行路标,表示已进入葬礼现场区域,仅限步行入内。

出租车司机望着远处圣维特教堂的尖顶和飘扬的黑旗,沉默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外面极冷,我裹紧大衣,打了个寒战。

道旁的警察审视我,伸手示意方向,低声道:“谢谢,请这边走。”

转过路口,眼前是豁然开阔的圣维特教堂广场,一眼看去,全布拉格的人仿佛都在这里了。

黑压压的人群肃立在寒风里,在教堂外,在一片广袤的静默中。

葬礼已经开始,通过广场前竖立的巨大屏幕,可以看到教堂内葬礼的直播。

回荡在教堂内的哀悼曲调,管风琴呜咽的低音,主持葬礼的教区主教正在念诵教皇给逝者的悼词,沉缓语声从扩音器中传出,有一种悲而不伤的安宁能量笼罩在广场上空。不仅仅是安宁,更有沉甸甸的分量,令人屏息,令人忘却寒冷。

肃穆的,充溢着尊重的力量。

后面抵达的人陆续朝前聚拢,没有人拥挤,前面的人群尝试给后来者让位,给老人让位。

主教宣读悼词之后,各国政要陆续致辞,如希拉里、克林顿夫妇和默克尔等,各自的致辞,皆简短而富深意,共同哀思与敬意的表达之下,微妙措辞的差别,透着耐人寻味的立场。站在我身侧的一个年轻男子,听得极其专注,嘴唇无声翕动,跟着复述致辞内容,似乎想从他国政要的言辞中,去更多地了解那个被称为他们共同的“父亲”的人。

哀悼人群中,年轻人和老人的面容神情显著不同。

年轻的情人手挽手依偎在一起,看着屏幕上的葬礼画面。

带着孩子的父母,低头亲吻孩子,悄声安抚,清晨寒风中和大人们一起步行而来的孩子冻得脸颊通红,紧紧牵着父母的手,懵懂地张望人群,还不明白这个清晨的特殊,安安静静并不吵闹,即使被抱在怀中的幼儿也没有哭闹。

却听见身后一位老妇人的啜泣。

穿黑长大衣,银发裹在头巾下的老妇人,低头拿手绢拭泪。

有位老先生拍了拍她的肩,同样面容哀戚。我以为他们是一对伴侣,后来葬礼结束,人群散去,他们沉默离开,各走各路,甚至没有道别,才知也是陌生人。

上一篇: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下一篇:衣香鬓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