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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10)

老人们大都脱下帽子,耳朵通红地肃立在布拉格寒冷的清晨,很多人不时拭泪,那种哀伤与年轻人是不同的,与教堂内沉睡在灵柩中那个人一起被带走的,或许亦有他们共同的岁月和热血。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一代人,又一代人,来的来,去的去。

圣维特教堂广场上被雨水浸润的青色地面,被无数显赫与平常的足印磨得越来越光亮。

屏幕上最后一位致辞者的讲话结束。

整个广场寂静。

然后听见响亮的掌声,来自我身后一位穿灰色大衣的老人。

他噙着眼泪在笑,用力鼓掌,掌声一下一下仿佛惊醒了周围被哀伤笼罩的人们……很快,四面八方的掌声席卷了整个广场,起初缓慢,渐次有力,如鼓点,如有节奏,如有一位伟大的指挥家在无形中将所有人的心跳与鼓掌的节拍连在一起。

不同年龄,来自不同地方,甚至不同种族、不同立场与情感的人们,都在鼓掌。

任何一个置身于这浪涛般掌声中的人,都会永生难忘。

这是致敬的掌声,也是送别的掌声。

这葬礼上千百万人的掌声,是最好的悼词,最好的安魂曲。

掌声里的力量震荡人心。

灵柩中的逝者,广场上的过客,教堂上空掠过的飞鸟,这一刻都被笼罩在温暖、感激、希望与凝聚的力量中。

布拉格不需要眼泪,一如千百年来饱经动荡的捷克人,以热爱自由与音乐的天性,以对抗寒冷与风波的坚韧,以泪光,以微笑,以掌声,驱散哀伤,送别逝者,送别历史。

2011年12月23日这一场捷克国葬,以清晨响彻全城的哀鸣警报和一分钟的全民致哀起始,以音乐声里灵柩悄然被卫队护送离去而终,并不冗长。

护送灵柩之后,仪仗队与白袍僧侣鱼贯而出,肃立的人群慢慢散开,各自离去,不到十分钟内,圣维特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都散入附近街巷,广场上还有些媒体和安保人员在工作,人群自始至终,聚散都出奇安静、克制、有序。

唯一发出“异声”的人,是一个抗议者。

从葬礼刚开始,有个抗议者就背着一块白底黑粗体字的标语牌,举起白色三角小旗,走到哀悼人群的最前列。标语和旗帜上,写着抨击现政府与“哈维尔是个骗子”的字样。

这个矮小的卷发中年男人,被标语牌压得有点驼背,独自一人站在非常醒目的位置,偶尔走来走去展示标语牌给人群看,从各种侧目而视的眼光中,昂头走过,也不出声,谁若盯着他看,他就回视,走到你面前来,递上一张传单,掉头走开。

几乎没有人接他的传单。

捧着白玫瑰前来悼念的人们,在这个抗议者经过时,侧身给他让路,别过脸视而不见,不回应,也无敌意。自始至终注视着他的,只有一个穿黑衣、戴耳麦的安保特工,神色淡漠,以两手交握身前的标准站姿,一动不动地站在路旁,目光跟随着抗议者,直至葬礼结束后,抗议者扛着标语牌孤独地离开。

布拉格是被无数曲折奇诡的斜巷小道串联起来的一座迷宫。

聚在广场上的人,四散进入密密的巷子里,左一拐,右一转,像慢慢渗入了地下,人迹无处可寻。只是店铺打开了门,酒馆亮起了灯,致哀的黑旗依然挂着,有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其他的人们如常生活。

圣维特教堂外的斜坡,卖煎饼的小摊上cha着一支白玫瑰。在广场寒风中站了很久的人们,聚在小摊前,等一杯热酒,吃一份夹了厚ròu的煎饼,搓搓手,暖暖身,素不相识的人们低声交谈,然后各自离去。

我在城中游荡了一会儿,吃完午饭在咖啡馆打了一个小盹儿,一抬头发现天又黑了。

冬季的东欧,天总是黑得很早、很快,下午四点天边已经泛起冷蓝的暮色。

不经意又走回到圣维特广场下面那条斜坡路,抬眼见到一片烛光如海。

广场台阶上一层层的蜡烛铺叠上去,高高低低,有风罩的,没风罩的,鲜花环绕着的,快燃尽的,刚点燃的……夜风里摇曳的烛光,燃得并不容易,不断被风吹灭。但这片烛光海,从天黑到夜深,从未熄灭。

因为不断有人经过,伫立一会儿,离去前将那些素不相识者留下的,被吹灭的蜡烛点燃。

不断有人带着蜡烛前来,点燃自己的,再将周围吹灭、吹倒的蜡烛点燃扶起。

一个妈妈,带着很小的孩子,手把手教孩子点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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