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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06)

“那是讹传罢了,我倒闻听这贝夫人只是个幌子,幕后另有其人。”

“说起贝夫人,我倒遇着一桩奇事。”颜世则一敲额头,想起前日在自家珠宝行的蹊跷事来——颜家珠宝行里颇多奇珍,早年颜家老爷子在北平开设典当行,从破落旗人手里搜罗了许多好物什,其中不乏紫禁城里出来的东西,有一枚鸽血红宝石更成了颜家珠宝行的镇店之宝。

前日里,有客登门,自称主家姓贝,指名要这样一颗红宝石,开出的价码令人无法回绝。奇就奇在,颜家收得那枚红宝石并未对外张扬,不知那人从何知晓。袁家兄弟闻听这话连连称奇,顿生好事之心,“贝这姓氏也算少见,照这手笔看来,十有八九便是这位贝夫人了!看来你与她颇有缘分,指不定另有渊源。”

颜世则摇头笑,家中亲眷都已问了个遍,谁也不认得贝氏。

“不如递张名帖进去,贝夫人或许肯赏面。”袁五倾身靠近他道,“倘若真是你家旧识,岂非得遇贵人。世则兄且想想,贝夫人身后是怎样的靠山,她若肯提携一二,你在令尊跟前岂不扬眉吐气?”

颜世则心中不大乐意,然而袁五的话不无道理。他脾气甚好,耳根子向来软,经不住袁家兄弟如簧之舌,到底被劝动了心思,顶着头皮叫使女送了名帖上去。

不到一刻钟时间,使女便来回复。

“请颜少爷随我到小阁楼去。”印度使女说一口婉转汉话,蜜色肌肤光润,妙目流盼,朝颜世则妩媚而笑。

赌场共有三层,越往上越是豪奢,最顶上的小阁楼是贝夫人接待贵宾之地,向来不许旁人踏足,只有身份极特殊的人方可入内。颜世则随使女走上楼梯,心中有些发虚。他未想到贝夫人真会见他,且是这般礼遇。寻常赌场多与黑帮相涉,云顶皇宫更不知是何来头。颜氏向来是清白人家,虽不乏场面见识,却从未遇见过这等神秘人物。

使女走在前头,软声笑道:“今晚有贵客来,夫人在小阁楼陪着客人玩牌,有劳颜公子移步。”颜世则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思忖间,一抬头已来到三楼,眼前为之一炫。天方奇香扑面,古雅陈设无不金碧生辉。各桌赌局斗牌正酣。纱丽飘飘的印度美人摇动脚腕金铃,灵蛇似的腰肢款摆,或托琉璃盘,或托水晶杯,穿梭在灯影绰约间。其中男男女女,华服锦饰各异,脸上无一例外戴着斑斓面具。西洋面具与京戏脸谱不同,除了金漆细绘,更以羽毛、珠片装饰得繁复诡艳。有的似狐狸脸,有的似怪兽头;有的咧嘴大笑,有的血泪挂腮……无不惟妙惟肖,在烟雾缭绕中看来,别具鬼魅之美,疑似踏入了魑魅之地。

初见这景象只觉新奇怪趣,然而,此刻颜世则心中忐忑,再看人人面具掩覆,不辨真假美丑,顿生莫名惧意,一时转头不敢多看。他紧随使女来到旋梯底下。使女回头做了个悄声的手势,放轻步子领他上了阁楼。厚重的桃木雕花门打开,眼前恍似天方宝窟洞开。耀眼光亮从穹顶吊灯洒下,长绒羊毛绣毯落足无声,壁上挂着波斯宫廷细密画,当中架的是手绘屏风,雕镂起伏的宫廷躺椅设在屏风前,两侧侍立着四名印度美人,各呈艳态。

长窗下,一丛白茶花开得丰湛凛冽。使女请颜世则在外间稍坐,径自入内通传。只见里头绰绰光影,透出人影翩跹,间或有低微笑语。

颜世则觉得手心有汗,便走到窗下透气。那白茶花团团怒绽,香气幽馥,形似名品雪狮子,别具一分幽致。颜世则是爱花之人,细看那花倒像西洋名种与雪狮子的嫁接。忽记起蕙殊也爱白茶,家中种有几株极美的法国白茶花。她说洋人给每种花都定下一句花语,白茶花的花语是“你怎可轻视我的爱情”。

使女一进去,便不再出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只听里边时有人语低笑,讲的不知是哪国话,听来不像英文。颜世则静等了半晌,看表已过去半个钟点,渐渐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贝夫人是存心怠慢,还是另有用意。他这里进退两难,实在按捺不住,便趋身从屏风间隙里窥望。里边灯光暗了许多,壁灯透着暧昧暖色,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纱罩,让橙黄灯光透着暗紫。牌桌边坐了两个金发洋人,各戴一只纯白面具,旁边穿福缎长衫的高瘦中国人正襟危坐,戴的却是张笑脸面具。

上一轮牌局似乎刚结束,一副纸牌散扔在桌上,并不见筹码。发牌人是个穿绿丝绸礼服,戴蝴蝶面具的窈窕女郎,削肩修颈,波浪短发盘曲,鬓cha一朵白山茶绢花。戴齐肘蕾丝手套的双手,洗起牌来灵活翻飞,飞快将纸牌砌好,一张张发到四人面前。现在玩老式惠斯特牌的人已不多,里面四人却饶有兴致。背对颜世则这边有两个人,隐约是一男一女,女子身影曼妙,斜倚着主座上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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