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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20)

除了薛四公子。薛晋铭手中端一碗茶,指尖扣了茶盖,随着戏台上抑扬唱腔,一下下拨着茶面浮叶。茶雾氤氲袅袅,蒸得他眼神迷蒙,如醉如离。

那台上正唱道: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

那戏文,仿佛勾去他三魂六魄,除却粉墨台上水袖漫卷、佳人醉颜,似世间别无牵念。

冬日天色阴沉沉的,刚过午后便暮云低垂,压得天空似要塌下来。戏楼里外早早挂起喜气的福寿灯笼,暖色光亮照得一切都软绵绵的,带上朦胧暧昧情致。台上贵妃掩袖衔杯,嗔一声李三郎,抛广袖,回流波。台下众人侧目,敛声屏息。非为杨妃惊艳,却是那廊前门外,仆婢挑起了垂帘,傅夫人伴着一位紫锦高领长袄,围银狐裘披肩的丽人款款而来。

蕙殊想要看清她容貌,只觉那艳光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不待看得仔细,傅夫人驻足侧身,将她让入内间。影动珠帘曳曳,人若惊鸿,转眼消失于众人眼前。只那么错眼间,恍惚只见一个顾盼眼神,风神自若,秋水湛澈。紧随其后,是四名戎装侍从踏进门来。靴声沉沉,似风雪天开门扑入的寒风,与这一园子喜庆格格不入。几个傅家女眷随在二位夫人身后进了主间,四名侍从武官在门前左右肃立,连带着满园子暖亮的灯光都被这四人逼得黯淡下去,喜庆里渗入肃杀之气。

寿宴依旧,然而静默里,左右喧哗都停了。只听戏台上贵妃依旧还在唱着,那一出粉墨悲欢并未因谁的出现而改变。蕙殊没有回头去看四少,不忍看,也不必看,再无需从他眉目间寻找答案。

那样的风华,那样的身份,再不会是别人。

檀板敲,丝竹啭。

杨妃又唱:

不觉来到百花亭。通宵酒,捧金樽,高裴二士殷勤奉。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袖底一紧,蕙殊低眸,衣袖被胡梦蝶轻轻扯了,似乎示意她去问四少什么。蕙殊不应,将脸漠然侧了过去。胡梦蝶纤眉拧起,想问晋铭是不是那人,又不敢开口。能令傅夫人亲自出迎,敢带着侍从武官出入总理家宅,又有这般惊人容华……除了那个人,还能是谁。再看四少,却依旧端着茶,连手指轻扣茶盖的姿势都没有变,目光专注于台上,整个人都沉在戏里,从头至尾不曾向别处看上一眼。

屏风外有吴侬笑语,华服盛妆的三太太领着丫鬟拂帘而来,“我带了醒酒茶,来瞧瞧七小姐酒劲儿缓过了没有。”

蕙殊忙起身道谢,碍不过她殷勤,只得喝了两口浓酽的苦茶。

见四少听戏听得入神,三太太掩口笑,“薛四公子被贵妃娘娘勾去魂魄,连身边佳人也顾不得了。”胡梦蝶陪着她笑了几声,蕙殊却木无表情。正尴尬间,四少回首看向三太太,“夫人是吴地人氏?”她口音里带了几分吴语的婉转,却向来以自己乡音未褪为耻,听四少这样讲,脸色立时沉了。

然而四少却说:“霍夫人也是吴越人氏。”

“真的?”三太太喜形于色,“我正要去见她,原来是同乡,她可真真是大美人!”

胡梦蝶蹙眉,看她神色不像故意嘲讽,寻思她到北平登台不久就被傅总理看上,那时晋铭已经远去南方,料想她不知道从前那档子事。果然听她又说,“原来薛四公子也识得霍夫人,这可巧,不如祁小姐与我一同过去,老太太爱热闹,没准儿正想着祁小姐呢。”

“我……”蕙殊没来由一慌,竟想不出什么话可推拒。

他却代她答了,“也好。”蕙殊惊鄂回头,瞪了他,说不出话来。他微微侧脸,并不抬眼,唇角噙一抹笑,“去看看吧。”他如此得寸进尺,明知那是她不甘愿的事,也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你早晚会有悔意。这话,他也是说过的。

蕙殊咬唇站起来,心中气恼委屈,一言不发随了三太太而去。

三太太急急往前走,唯恐错过了在大督军夫人跟前露脸的机会。蕙殊紧一阵慢一阵地跟着,怕走快了撞见,又怕走慢了被撇下。就要见到霍夫人霍沈念卿了,爱白茶花与红宝石的女子,终于近在咫尺。然而,一声“太太留步”,却将她二人挡在垂帘外。

傅府总管事满面笑容,朝三太太欠身道:“老爷会见贵客,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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