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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42)

夏伯不住发抖,心中惨道完了,一家子性命就要毁在今晚了。然而为首的人朝他说一声“得罪了”,既不动武,也不翻搜财物,只将屋里前前后后检视一番,回身敲了敲窗户。

外头足音杂乱,两人搀扶着一个高瘦男子进来,将那人小心翼翼放置在炕上。帘子被挑起,一个身影悄无声进来,看上去竟是女子身形。

“夫人,这民舍僻静,可暂避一时。”为首那人语声谦恭。

“好,外边多留几个人,盯着动静。”女子语声却分外低婉。

“前后都留了耳目,夫人放心。”

那女子点点头,转过身来,看向被缚在墙角的夏家三人。老夏周身发僵,夏家母女紧缩身子挤在一起,连喘气也不敢。黑暗里看不清面貌,只听她低声道:“我们路过此地,借府上避一避风雪,冒犯之处请见谅。”她又走近了些,窗纸透入雪地清光,略微映出她侧脸,眉目廓形有如画上天人,“我们天亮便走,不动府上分毫,三位无须惊怕。”

她身后一人上前,只听叮叮当当的钱币轻响,像是一大摞银元搁在桌上。夏家夫妇瑟瑟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年方十八的夏家闺女,到底念过几天书,此刻竟比爹娘镇静,听了那女子一番话,虽仍惶惑,却迟疑点了点头,迈出半步挡在父母跟前,姿态哀恳,无声请求她莫要伤害自己父母。

突然,炕上躺着的男人微微呻吟。那女子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让人将他们三人锁进侧屋。

微光从窗纸照进来,将子谦脸色照得越发苍白,乍看着像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子谦?”念卿握住他的手,只觉他掌心滚烫汗湿,指尖却冰凉。

“冷。”他含糊呻吟,分明额头滚烫,却一直喃喃说冷。许铮已将炕上棉被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摸他额头,却比之前更烫了。

“越烧越厉害,一点都没有好转!公子这样拖下去不行!”许铮心慌意乱,冲念卿急道,“我马上去医院,带一个大夫过来!”

念卿皱眉,“不行,现在回医院是自投罗网。”

许铮还欲争辩,却听她说,“况且,派去接蕙殊的人这时还未赶来,只怕遇到了麻烦。”这也正是许铮一直担忧的。茫然里,只觉进是险,退也是险,似乎哪一步都走不得。

“你先去接应蕙殊,无论如何要把她带过来。”念卿心中也是一团乱麻,眼前沉沉黑暗,甚至连对手是谁,危险潜藏在哪里都还未知。身边沉沉昏睡的子谦却一直紧攥着她的手,迫她鼓起勇气,支撑他也支撑自己。

“可是公子他……”许铮踌躇,却没有反驳的机会,夫人异常坚决,“子谦交给我,你立刻去接应蕙殊。”

“是!”趁夜色浓重,风急雪严,许铮带上几个人再度赶往车站。听着外边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念卿心神不宁,掌心湿腻腻不知是自己还是子谦的汗。侍从捧了窗台上的落雪,浸湿手巾覆在子谦额上,化下去的水濡湿他的乌黑鬓发。

从医院走得匆忙,药也没带上,此时竟是无医无药,听天由命。蓦然间心头一动,念卿环顾四下,一进这屋子便闻着股熟悉的味道,仓促间未及留意,此时仔细分辨,分明是清苦的艾叶香气。

香气来自枕头。南方民间有将艾糙晒干填进枕头的习俗,用以辟邪去虫,明目醒脑。记得幼时受寒之后,母亲总吩咐下人熬上一桶滚烫的艾糙汤给自己擦洗周身……这无医无药的境地,虽不敢贸然将枕头里填塞的艾糙煎来服用,擦拭身子总是无碍,也总好过束手无策。念卿当即让侍从去灶房烧来一锅滚水,亲自动手将枕头里的艾叶拆来煮了,浓绿近墨的药汁滚烫,辛涩药香飘散屋内。

念卿试了试烫手的水温,将手帕浸下去,黑黢黢的药汁立刻将白色帕子染黑。望着被染黑的旧手帕,念卿有一瞬怔神,依然轻轻将手帕浸入药汤里。犹记当时初相见,威名赫赫、杀伐予夺的霍督军,却在她面前俯下身来,用这条手帕拭去她一手的血污。这帕子从此留在她手里,再不离身。

仲亨,为何此刻你仍不在我身旁。手帕被滚水浸得很烫,提在手中一下下绞干,眼前被蒸起的水雾晕开一片朦胧。柔软的织物缠绕指间,灼烫,依稀似他掌心的温度。

滚热药汁烫得手指通红,似也不觉疼痛。忽冷忽热的煎熬里,仿佛有双柔软的手探入胸口,解开衣扣,凉凉的指尖触上滚烫肌肤,像绮梦里曾见的温柔……霍子谦沉沉地喘了声,似醒非醒睁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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