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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45)

回想在徐宅与四少的那一番话,前因昭昭,竟是她早已知道却未曾深想的。

他说,我想做的事,牵涉极大,首当其冲便是煤铁命脉;

他说,佟公眼界不同常人;

他说,若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工业军械,何以立足世界,何以抵御强敌。

顷刻念动,心中已转过千百念头。

晋铭,他是早知道佟岑勋要与日本人翻脸的。

没了日本人的军火援助,无异于拔去老虎嘴里的牙。因此,他压低价格从德国采购军火,不远千里运送北上,又费尽心力筹建军工厂……那一批军火在海上出事,想必他与佟帅都已觉察到,日本人耐不住性子,动手只在迟早。

兵逼内阁,提早向傅系发难,抢夺北平控制权,只怕也是佟岑勋被迫不得已之举。薛晋铭在徐宅已被监视,且不论是否徐季麟所为,佟系之中显然已有内鬼,且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否则以晋铭素来的警惕,断不会被寻常人觑得空子。此时北平局势不堪设想,佟岑勋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仓促退走东北,晋铭又该如何自保。如此俊彦人物,竟是时运不济,处处碰壁,一腔壮志难酬。

侍从看夫人蹙眉沉吟,也不敢出声惊扰,这时却听有人怯怯说了声“粥好了”。

灶房门口,长辫垂肩的四莲捧一碗热腾腾的粳米粥,清香扑鼻。

第十三记思惘然·惊变乱

温热薄粥喂到唇边,谷物的香气令黑暗中生出笃实温暖。侧坐垂首的少女舀一勺粥,轻轻撮唇吹凉,蓬松的鬓发也随之扬起几丝。

霍子谦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光景。

“你是谁?”他沙哑开口,惊得少女惊惶抬眼,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想起梦里那温暖的手,和母亲般恬柔语声,脱口便问,“方才也是你吗?”

少女垂下睫毛,被他灼灼目光迫得低下头去。霍子谦微微趋身想看清楚她的面目,是否真是梦中之人。这举动却令她羞红了脸,深深垂下目光,手上不留神倾覆了粥碗,陶碗落地跌破,发出脆响。屋外正与侍从商议的念卿听见动静,掀帘而入,子谦瞧见她,神情一滞。

四莲站起身,慌乱道:“他,他醒了!”

见子谦气色好转,念卿心里一宽,不禁露出笑容,忙吩咐四莲再盛一碗来,说着自己俯身去收拾地上摔破的碗。她虽穿了粗布棉袍,弯身时仍显出清瘦身形,腰肢盈盈欲折。窗纸透进些许微光,子谦低了头,只愿周遭再昏暗些才好,才遮得住心上眉间神慌。环顾四下,像是北方人家常见的土炕,环境十分陌生,子谦诧异问:“这是什么地方?”

念卿拢一拢鬓发,“医院里人多眼杂,今晚且在这户人家避一避,天亮我们便出城。”

她不愿让他无谓担心,他却听出她言下有所隐瞒。

忧切之下,子谦执拗追问来龙去脉。眼下险恶境况却是一言难尽,念卿叹口气,将前情后果择要道来,告知许铮与蕙殊被捕的原委,仍隐瞒了她心中对局势的猜测,没有说出最坏的可能。子谦听得专注,脸色变幻,良久却将头低了,再不说一句话。

“子谦?”念卿觉出他神色有异,他默然侧过脸,在她关切注视下更觉难堪。

往日里,自命顶天立地好男儿,却糊里糊涂成了他人棋子,闯下祸事连累父亲,连继母也一并牵累。如何能不懊恨?堂堂七尺之躯,却要她以弱质之身庇护!愧疚如蚁啮心,自惭到极处,只恨世间多出自己一个累赘。

子谦咬着牙,无地自容。面前一盏微温茶水却递来。

她将茶杯放进他手心,他不得不接过,低头啜了一口,未及咽下,她已伸手覆上他额头。

“别胡思乱想了,你身子快些好起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念卿试了试他额头热度,似有好转。子谦的脸却红得厉害,直待她掌心移开,才缓缓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下。

四莲又重盛了粥来,念卿亲手接过,拿勺子舀了喂到子谦唇边。

子谦接也不是避也不是,耳后窘迫发烫。

念卿一怔,旋即失笑,“喂惯了霖霖,竟也将你当作小孩子……来,你可以自己吃的。”这一笑令子谦更是尴尬,忙接过粥碗,埋头一勺勺往嘴里吞。

看他吃个不停口的模样,念卿笑问好吃吗。可这窘况下哪里吃得出味道,子谦只胡乱点头。

“要多谢四莲姑娘,她忙了半夜呢。”念卿朝四莲一笑,却只字不提这粥是自己亲手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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