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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46)

四莲越发羞怯,却听到炕上的男子低声说“多谢”。他语声沙哑,低低的,格外好听。四莲悄然抬眼看去,此时过了五更,透白天光从窗纸照进来,照见半倚炕上的苍白少年和侧坐在旁的女子,原来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人,仿佛戏文里走出来的才子佳人。

那美貌女子转眸看过来,“家里可有马车?”

四莲点头,“有。”

“有篷吗?”

“有乌毡篷,就是有点儿破。”

“你会赶车吗?”

“会。”

念卿点点头,示意她到跟前来,“天一亮你就驾车送我们出城,只当送一趟豆腐,等我们到了城外,留下的人自会放了你父母,再出城与我们会合,到时你便可安心回家。”四莲手上一冷,被她冰凉的手捉起,掌心被放入更凉更硬的物什。

迎上光亮一看,竟是宝光流转的一枚莲瓣白玉耳坠子,任是谁也瞧得出价值不菲。

“我身上没带别的财物,这个就作车资和茶水钱了。”念卿朝她微微一笑,目光里有着不容回绝的强硬。四莲仿佛被掌心这小小一枚玉石烫到,手上微颤,良久才哑声道:“只要你们别为难我娘,我做什么都成。”

“我保证你爹娘平安无恙。”念卿庄重颔首。

门边有侍从身影一动,低低叫了声“夫人”,似有事相告。

念卿在她手背轻拍了拍,起身出去,单留下四莲和子谦二人。

默然片刻,四莲咬唇,鼓起勇气问子谦:“你们是什么人?”

子谦略怔,却没有开口。四莲两手不安地绞着,低头颤声问:“您和太太出了城还会放我回来吗?”

这一句话却令子谦脸色骤变,阵阵青白。“她是我父亲的妻子。”子谦冷漠语声惊得四莲错愕抬头。天光渐亮,照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清俊眉目犹显憔悴,唇上一抹笑意微弱。

“她是我父亲的妻子。”他重复,加重语声在父亲二字上,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她听。

乌毡车篷放下来,前后层层摞上豆腐格子,剩下狭小空间只容得两个人。旧辕辙套一匹瘦马,四莲亲自坐在前头赶车。除留下看守的两人,其余侍从纷纷更易服色,或扮商贩,或扮力夫,前后混杂在清早出城的人丛里,随着夏家马车向晏城南门而去。

晏城虽是小地方,南北行商私贩却常在此处歇脚,尤以贩运私盐、私烟的马队为多。城门的缉查军警收了盐商行会好处,也不过做做样子,向来盘查松散。平头小民搜刮不出油水,更不会多费唇舌。念卿与子谦藏身在马车,赶车的四莲又是本城人,理当不会引来军警注意。

出来时天色还昏黑,到城门口已天光大亮。市井人声渐渐喧杂起来,南北各路口音夹杂着军警的高声吆喝,与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在车毡外此起彼伏。念卿蜷起膝盖,靠在车壁上凝神辨听这些声音,留意路人交谈间提到的城中变故。

良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高低起伏市井声。听在耳中,竟生出久违的恍惚之感。从前与念乔寄居的里巷,也是这般烟火喧杂,那曾是她们相依为命的时光。子谦的怨恨似已不再,可是念乔呢,何时才能彼此原谅。

心绪茫然间,念卿抬眸,却对上子谦郁郁眼神。子谦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他并没有回避。

“我曾做错一件事。”他语声很低。

念卿无声地挑了挑眉。他垂下目光,“逼你向我母亲下跪,是我当初太过气盛。”马车摇晃前行,木轱辘吱呀有声,毡篷隔开外间喧杂,二人之间静默无声。

无声,胜似万千怨憎。

他宁愿她斥骂,将昔年委屈、伤心尽数报复。

“你没做错。”她却淡淡开口,神色平静出乎他意料。

“我跪她,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你父亲。”她看着他眼睛,缓缓道,“我尊重她的遗愿,尊重她至死维护的骄傲。身为人子,你遵从她的心意,并没做错。”

他呆看她。刹那间迷惘,不愿相信她的话,不愿正视她眼底的坦然。昔年恩怨如此平淡道来,仿佛她早已不再介怀,那无足轻重的往事,只是他一个人的耿耿于怀……离家这三年,原只是孩子同大人的怄气,自己同自己角力。

笑可笑,错已错,悔何悔。竟然到此刻,才真真幡然省悟,真真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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