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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171)

匆匆赶到办公厅,却不见霍仲亨人影。只有几位政务官员枯坐在会议室等待,预定的会议时间早已过了。念卿焦急之下,召来侍从官询问,才知昨晚军营中有事,今晨已惊动督军亲往视察。

“按理说这个时间已该返回了。”侍从官赔笑道,“或许另有要事耽误,夫人少安毋躁,我立刻派人通知……”念卿站起身来,“不必,我这就去驻地见督军。”

侍从官惊道:“那边正在闹事,您此时过去万万不可!”

“闹什么事?”念卿挑眉,心里不觉一沉。

若只是几个兵痞闹事,又怎么会惊动他亲自前往。她深知仲亨的脾气,时间观念是军人尤其看重的,若不是出了大事,他不会在会议上迟到。侍从官面色迟疑,似碍于机密不便开口。

念卿看他一眼,也不再问,径自转身朝门口走去。侍从官快步追上解释道:“夫人!夫人留步!事情是这样……近日有报告说士兵冻伤严重,起初只道天气寒冷,可昨晚有个年少士兵竟被活活冻死,拆开他棉衣被褥才发现里头都是破纱烂布,根本没有多少棉絮,还掺入了泥沙添重,以蒙混过关。”

“有这种事?”夫人骤然回首,脸色变得铁青,同督军初闻报告时的反应几乎一样。

侍从官低头道:“随后查出军中所用的ròu食也多有变质……因此自昨晚起,营中哗变,底下军官本想强行压下事态,直至今晨闹得大了,才不得不惊动督军。”

“真是混账!”夫人怒道,“到这时候还想隐瞒!”

侍从官忙道:“夫人这时候不宜前往,以免……”他话未说完,夫人已转身往外走,比方才走得更快。望着那背影娉婷,步履如风,全然没有一分女子的软弱,侍从官只得跺脚,后悔不该实话相告,出城之后道路泥泞,车子开得越快,颠簸也越是厉害。饶是如此,夫人还一径催促开快些。司机朝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见夫人侧首看着车窗外,唇角紧抿,鬓发微乱。跟在夫人身边这两年,任何时候见着她都有无暇可击的风致,鲜少见她这样惶急。

车窗玻璃摇下,掠面生寒的风,也吹不散心中团团乱麻。望着车窗外陌生景致,北方封冻的大地迟迟不见回春迹象,想来此时的南方已是霜融雾散,春水涟涟……一别数月,冬去春来,霖霖又该长高了吧。

思及女儿,念卿肃然脸庞不觉露出一丝浅笑。原以为仲亨来了,便可平定乱局,逐走佟孝锡,助新内阁上台。可时局远比意料中复杂叵测,人心是最猜不透的谜。诸方势力,各有谋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头来身不由己,事端竟是越来越多。纵然他一如既往地珍她惜她,将她藏在羽翼底下,可那外间风雨声声催人,又岂是她能充耳不闻的。

晋铭的一纸电文发来,寥寥数言,更是她不能回绝的。他从来没有向她要求过任何事,除了这一次,为了那名唤梦蝶的女子,那是他在世上仅存的知己与亲人。他郑重恳求她的相助——不是向念卿亦不是向云漪,而是向霍夫人。她显赫的身份权势,仿佛第一次对他有了意义。

明知进退水火,千难万阻,但她说过的——但凡是你想要,但凡我做得到。紧捏在手中的电文,已看了又看。

重压之下,连叹息也乏力。念卿一言不发,缓缓地,将那电文叠起放入手袋。

仲亨,我要怎么告诉你,这又是一个坏消息,糟糕透顶的坏消息。和佟岑勋意见相悖,僵持不下,已够令他心烦;眼下军中哗变,更是雪上加霜;可恨陈久善又从背后一刀捅下——这种时候若南方再出变故,霍仲亨纵是三头六臂也难以顾及全局。

南方一直是他冀望之所在,也是忧虑之所在。早在三年前,仲亨便说过,大总统的建国构想太过理想化,于政治一途缺乏机变手段,过于依赖军阀……如今看来,南方军政大权日渐旁落,他的忧虑已逐一应验!

尽管如此,他仍在极力维护南方。援救胡梦蝶看似小事,却成了牵动各方要害的由头。当时众目睽睽,要洗脱胡梦蝶谋杀的罪名已没有可能,若否认胡梦蝶与南边有关,无异于将那刚烈女子推上刑场,逼她为徐季麟那卑鄙小人抵命;若要暂时保住她性命,只能承认她的行动是受人指派。

佟孝锡摆明是在试探他父亲与霍仲亨的态度。日本人出尔反尔,利用佟孝锡削弱佟帅之后,已将他作为弃子,转而支持更有价值的傅系势力。佟孝锡孤守京津做困兽之斗,眼见霍仲亨与佟岑勋为盟,更是走投无路——唯有突然掉头反咬南方一口。他这一咬,不得不说父子连心,到底还是儿子最了解父亲。佟岑勋最是护短,虽对这不孝子恨得咬牙切齿,却未必真会要他性命。南方却是与他势不两立,迟早要决一生死的对头。纵然他不挑起战端,南方也容不下他在北方独大。此时佟孝锡掉转枪口对准南方,佟岑勋又岂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若不是霍仲亨牵制其中,将佟岑勋死死压住,这两父子,一个反复无常,一个护短好战,想想便足以令人一额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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