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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3)

剩下最后一丝线索,便是念乔。

程以哲找到教会女校,却得知另一个意外。

学校没有一个叫沈念乔的学生,只有一个宋念乔,已在两天前退了学。没有人知道念乔的去向,连平日与她交好的女同学也一头雾水。负责学生庶务的修女倒是提起,来给宋念乔办退学手续的人是她姑母。程以哲追问那人外貌,修女说,是位穿戴体面的胖妇人,圆脸烫发,带外地口音。

“云小姐安心,一切都按秦爷的嘱咐办好了。”陈太眯了眼睛笑,故作软谀的话里夹了生硬的外地口音,听在耳中,似吃了口夹生饭的感觉。

云漪背朝门口,静静立在窗前,米色透明蕾丝窗纱在她身旁微微飘拂,夕阳穿过庭院,从她身后落地长窗照进来,给她婀娜身影蒙上金色光晕。厚窗帘的流苏穗子有一下无一下掠过她丝缎裙摆,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美轮美奂的庭院和新居,用秦爷的话说,住进一位阿拉伯公主也不会委屈。

云漪无声笑了笑,想起那阁楼中的小窗户,和窗外连绵的灰瓦屋顶、不怕人的白鸽……念乔如今住进封闭的贵族女校,不知可会怀念她们的小小蜗居。

念卿骗她说,母亲的遗产终于归到她们名下,从此可以供念乔读最好的学校。念乔初时不愿意,放不下对母亲的芥蒂,最终还是被念卿劝服。毕竟艾伦汀女校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她亦梦想出人头地,跻身真正淑女的行列,有朝一日也能睥睨左右——尽管念乔从不说出口,但念卿懂得,再隐忍卑微的少女,也总有一个瑰丽的梦想。

只有沈念卿是例外,沈念卿没有梦想,沈念卿从来没有时间做梦。

云漪微微发笑。

“云小姐?”陈太见她立在窗前恍惚出神,忍不住出声唤她。

云漪回头,眼里淡淡雾气立时敛了,重又换上锐而媚的神气,似伏在暗处的猫。

陈太不敢直视她这副眼光,勉强笑了笑,“时间差不多了,让司机准备出发吧。”

云漪只让薛晋铭到梅杜莎接她,从新宅绕道往梅杜莎颇需一些时间。司机一路默不作声,云漪神思游离,怔怔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出神……那天送念乔去学校,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把戏,嚷着要给念卿看手相。说了半天不着边际的疯话,却忽然惊叫说:“姐姐,你命运线上有一条好大的分叉,将来会遇到重要的人改变你一生呢。”

云漪望着自己掌心,涩然一笑——改变,经历的改变还少吗?

不错,就在今晚之后,或许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也或许只是她一人被改变。

市政大宴会厅前,宽阔曲折的车道上依次停满政要名流们的座车,宴会厅中金碧辉煌,人影交错,低缓音乐声如水流淌。正是不早不晚的入场时分,来宾纷纷步入大门,向熟识友人招呼致意。穹顶上高挂的巨型水晶吊灯是当年神秘豪富特别从佛罗伦萨定制了送给醇亲王的礼物,被醇亲王转赠英国公使,一直悬挂于此,繁复枝盏共有三千条之多,只在举行最盛大的庆典时才会全部亮起。为了迎接霍仲亨,三千盏明灯再次亮起,将宽敞的圆形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光影里的一切都似梦境般影影绰绰,奢靡得不真切。

华衣云鬓的仕女们聚在一处低声谈笑,在这样的场合个个显得端庄贞淑,其间有许多金发碧目的面孔,洋女们摇摆着裙裾,在各自男伴身边向陌生人大方地含笑致意。英俊的侍者忙碌穿梭在大厅和门厅里,个个打着笔挺的领结,端了银托盘鞠躬微笑,向傲慢的宾客们奉上高脚酒杯。

这样优雅庄重的场面,在薛晋铭挽着云漪出现的时候被第一次打破。

许多人后来一直津津乐道,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一对男女。

没有人能将简单而考究的黑色夜礼服穿得比他更好看,这样的衣着需要天生的贵气来衬,以雍容撑起倜傥,既洒脱又不显浮华,方是世家风范——只是,当他身边站着的人是云漪,这份丰神如玉却显得薄弱,似乎被那咄咄的艳光逼压下去。

时下仕女风行齐肩的短短曲发,她却将浓密黑发全部盘起,耳边坠下两粒摇曳的嵌枝翡翠,银色旗袍裁剪曼妙,裙摆绣一丛孔雀羽。浓郁的绿,映着雪色肌肤、皎皎银芒,仿佛从海中浮出的塞壬女妖。

那一刹那,众人甚至遗忘了她的身份,忽视了她和薛晋铭相伴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是怎样的奇突和不得体……当然,仅仅只是刹那的忽视。回过神来之后,贞淑的女士们纷纷避让到后面,或是打开扇子遮住面孔。男人们却可以来到薛四公子跟前,寒暄问候之余,也顺理成章欣赏他的女伴。薛晋铭携了云漪,从容穿过大厅,毫不在意周遭的眼光,反而十分享受这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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