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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44)

子谦定定望住父亲,蓦然问:“是吗?”霍仲亨明白过来他这声反问的意味,心下有些尴尬,转头岔开了话,“明日我将外出巡阅,有一阵子不在家中,你好自为之,不要惹得夫人不快,凡事都需征询她的意见。”

见子谦颔首不语,霍仲亨一时也无话,想要再叮嘱他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关切温和的话语,多少年都是板着脸,早习惯了冷言冷语,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儿子。迟疑了片刻,霍仲亨仍是淡淡道:“听说前几日你病了,今日早些回房休息。”子谦依然颔首不语,直待霍仲亨转过身,将要离去的时候,才低低问了一句:“那霖霖呢?”

霍仲亨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子谦哑着嗓子问:“有霖霖的时候,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霍仲亨默了片刻,硬声回答:“那不一样。”

年少懵懂时,自己尚不及弱冠之龄,并没有做好为人父的准备,仓促得来的儿子也不曾想过珍惜;戎马半生,转眼便错过稚子绕膝,父子间隔阂已深,更为再娶新妇而反目;原以为是终生缺憾,却不料老来得女,霖霖的降生仿佛是上天所赐予的弥补。

彼时此时,又岂能一样。对霍仲亨而言,是岁月心境的不一样,听在子谦耳中却不然。区区三个字的“不一样”,令他本已苍白的脸色骤然惨淡。

不一样,果真是不一样。无论他做什么,在父亲心中,依然比不上那小小孩童的一个笑脸。他所渴慕的种种,从幼时一个拥抱的企盼,到如今所持的信念,皆被父亲轻而易举撕碎了踩在脚下。从父亲目光里,他读懂了他的失望和鄙薄——他看待他,只是在看一个卑微的失败者,能冠以这个姓氏已是他霍子谦最大的荣光。

帘外蒙蒙透入光亮,天色将明未明,偶有一两声鸟鸣啾啾。四莲睡意未消,隐约觉得有什么声响从楼下传来,枕畔子谦却已惊醒,睁眼听来,却是汽车发动的声音。他翻身而起,赤足披了睡袍,匆匆推开露台的门。

晨风送来海面的潮湿,迎面吹得发肤生凉。子谦俯身向下望去,此时天色半暗,庭院里还亮着灯光,花树绰约影子半隐在暗处,等候在门口的黑色座车和随行车辆已整装待发。

卫兵荷枪列队,将远处铁枝缠花大门徐徐推开。朦胧灯光照着两个淡淡身影相携走出,肩并肩,手携手,在侍从仆佣的目光里相依而行。那一身戎装的挺拔背影,有了身侧玲珑倩影的依偎,比任何时候都更傲岸从容。

“怎么这样早?”四莲不知什么时候也披衣来到身侧,见父帅天色未明就已启程,不觉愕然。这时分家人还在熟睡,他却谁也没有惊动,只让夫人送他到门口。看着那二人相携走在晨光漫透的庭院里,仿佛走在田园画卷中,纵是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四莲看得呆了,良久回过神来,怔怔问子谦,“不去送一送父帅吗?”

子谦只是沉默,撑了露台雕花栏杆,定定看着那一双相依相携身影。竟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抑或在父帅心里,真正挂牵的只有妻女,他却是个十足多余的人。

子谦低了头,自嘲而笑,眼角有微微湿意。四莲看着夫人送父帅至车前,侍从打开了车门,父帅站定回身,低头在夫人耳畔说了什么;夫人仰脸笑,旗袍下摆被晨风微微掀起,踮起足尖吻上他脸颊;他的手扶在她盈盈腰间,久久不舍将她放开。

侍从环立在侧,他们却坦然从容,一举一动自是真情流露,令见者动容。黑色座车渐渐驶远,夫人伫立在门前阶上,孑然望着远处扬尘,身姿亭亭于风中。四莲心下起伏,欣羡中难掩酸楚,回过头来却见子谦正深深看着自己。

“他们这样真好。”他露出微笑,语声温柔平和。

“这便是书中说的鹣……鹣鲽情深吧?”四莲想了一想,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词,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笑看子谦。她念书不多,只略识得字,如今才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学习国文与英文,进境已是十分神速。

子谦莞尔点头,“鹣鲽情深,相濡以沫。”相濡以沫的典故四莲却未曾听过,他便揽了她,倚在露台栏杆上,一面看着晨光点点亮起,一面柔声讲给她听。四莲倚着他肩头,听得神往,不由脱口道:“往后我们也会的……”话音甫落,红晕已升上她两颊。

看她羞怯咬唇而笑,子谦忧郁眼底也有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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