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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50)

早已藏匿在走廊与楼梯下的军警枪弹齐发,将反抗逃逸者分头截住,有越窗逃出者,被一枪击中头部,摔落在街心,鲜血迸溅,引得街上惊骇叫声响成一片。楼下楼外枪声大作,混迹在码头人群中的庞培云同党都是亡命之徒,心知被捕也是死路一条,各自作困兽之斗,军警受命格杀勿论,当场将一个个反抗者击毙。

码头上惊慌奔走的人群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着军警四出,枪声大作,仿佛听得有人毙命,又见着有人奔逃……进退拥挤的街上,人群如潮水般哗啦啦退散,一个个唯恐被不长眼的枪弹波及。整条街上转眼间逃得空荡荡,只余一地凌乱,半个人影都不见。码头上横七竖八击毙多人,巷口溅血横尸,乌合之众岂是有备而来的军警的对手。变乱起自顷刻,也不过片刻工夫,抓捕的抓捕,击毙的击毙,一场骚乱转眼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俨然不费吹灰之力。

硝烟未散的客栈门前,三部座车驶来,前后都是警卫车辆,中间一辆空车,司机下来打开车门。侍从簇拥着夫人与少夫人走出门来,少帅在两名侍从挟制下,毫无反抗之力,木然随在夫人身后。

目睹屠杀惨景发生眼前,地上鲜血狼藉,众位无辜兄弟都因他一人而送命,子谦一路走来,脚下渐渐虚浮。庞大哥的尸身就仰倒在楼梯底下,双眼圆睁,犹未瞑目——或许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不恨命丧敌手,只恨误信霍子谦,恨他出卖弟兄,将众人引进陷阱……而他这活下来的人,是悲是愤,是绝望是痛苦,都已无关紧要。

木无反应的子谦,仿如行尸走ròu,任凭侍从将他左右挟住,一步步走到客栈门口。他迟滞目光扫过倒毙眼前的尸首,望见倒在巷口的那辆人力车。片刻间还同他说过话的“车夫”周身浴血,倒卧在车旁。如果当时带上这人一起踏入客栈,如果他能再警觉审慎一些,是否能少一些人枉送性命,是否能救回庞大哥一条性命……庞大哥此刻还横躺在冰冷地上,血流满面,只怕也没有人敢为他殓葬。子谦顿住脚步,缓缓回身望了念卿,嘴唇翕张,想说一句“能否替我收殓庞培云”,嗓子里却已哑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念卿让四莲先上了车,回头见他这副魂魄不存的样子,心中暗暗有些忧虑。她冷了脸走到他面前,“你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口,语声喑哑,念卿无法听清,便又靠近了一步。

“请替我……”子谦抬起眼,语声却骤然顿住,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倒毙道旁的车夫,仿佛见那尸体动了一动!是他眼花吗?正午日光火辣辣地照着,车窗玻璃白晃晃反射阳光,晃得近旁侍从也眯起了眼,仿佛没有看见那车夫从地上挣了起来……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臂……阳光下冷冷的一闪,是乌黑枪管的反光……枪管正朝向她的后背。

骤然间,他合身扑来,挣出侍从的钳制,将她猛地撞倒在地。随那一声枪响,他的身躯沉沉压在她身上,冰冷脸颊贴上她的脸,仿佛感觉到他身子轻轻一颤,旋即枪声如急雨,侍从们开枪还击,将那车夫周身打成筛子一般!那人握枪的整只手掌被打烂,倒地抽搐大笑,拼尽最后力气嘶声吼道,“叛徒……狗男女……不得好死……”

载着少夫人的车子见枪声骤起,已迅速驶离街口。后面一辆车子载了夫人和少帅也飞一般驶出,极速往前开去。

司机满头大汗,朝着最近的医院所在之处,将车速提到了极限,一路风驰电掣……后座上念卿紧紧揽住子谦的身子,用手绢捂住他颈侧伤处,血仍从手绢底下汩汩涌出,涌过她的指fèng,沿着手腕一直流到手肘,将她象牙白旗袍染成半身鲜红。

这一枪穿过锁骨,弹片划破他颈侧血脉。

火辣辣痛楚撕裂了半边身子,耳中仿佛听得到血流出身体的声音。子谦竭力睁大眼,想对她说,不要紧,真的不要紧……可是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渐渐的,这痛楚感觉开始模糊淡去,只有她冰冷柔软的手指抚在脸上,怀抱却如此温暖,仿佛带着幼时母亲的体温。她温热泪水滴落他脸上,隐隐的,好像听见她在说着什么,好像是一遍遍叫着他名字……她的手为何如此冰冷,为何如此颤抖,是恐惧,是寒冷,还是为他?

眼前一切都变得虚浮,雾茫茫似笼着一层薄纱。她的脸也在这层薄纱后,似远似近,如同他第一眼看见她……她穿着黑色骑马装,戴着黑色面网,骑着父亲最爱的那匹黑色骏马,襟前佩一朵雪白山茶花,英姿飒飒,从远处驰骋而来,到父亲面前勒马一跃而下。她没有看见冷冷立在后面的他,满眼里只有他的父亲。她骄傲地掀起面网,对父亲灿烂一笑……那一笑,美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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