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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52)

出殡之日,为他送行的亲人只有念卿、四莲与霖霖。墓地择在离茗谷不远的山麓,三面青山合围,面朝宁静海湾,脚下有万亩梨花,每到春来,雪海飘香,满目晶莹。这梨花林是仲亨常来漫步的地方,他喜欢这里。他说北平故宅的后面也有大片梨花,不知那片北平的梨花海,是否也留有子谦的儿时梦、旧时欢。

念卿驻足眺望那一片起伏的碧涛,没有梨花绽放的时节,层叠枝叶被风吹拂,远远送来细细簌簌的林涛,仿佛有谁在耳边低语。天边有阴沉的浓云层叠压着,连日大雨不曾停歇,今日看来又有暴雨将至。

挟裹潮意的海风越来越急,海面腥气与泥土湿气混合,疾风吹得念卿一身黑裙黑纱飞扬。空气里的潮湿终于变成雨意,雨丝飘上脸颊,沾湿眉睫。霖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接看不见的雨丝玩,不经意看见一只随风飞来的粉白蝴蝶,那蝴蝶绕着四莲飞舞,仿佛是被她鬓旁白色小花引来。

四莲被仆佣左右搀扶着,鬓角都是汗,脸颊隐隐有了些血色,脸色不像前几日那样青白。那淡淡红晕衬着她苍白的脸,仿佛竟有些透明。因担心她身子虚弱,念卿让侍从备了软轿抬她上山。她却不肯,定要自己一步步走上来,以她小产过后的身子,能走上这半山腰已是虚汗透衣。

半空中闷雷阵阵,雨丝越来越密。死寂的山岭上,疾风卷起漫天纸钱,与碎叶交杂在一起,上下飞舞。子谦的灵柩落葬,黄土一捧捧撒下,将棺木渐渐掩盖。侍从与仆佣纷纷跪地号哭,悲声此起彼伏,阵阵撕扯着人心。眼前跪了一地的人,唯独念卿以长辈的身份不能给晚辈行跪礼。

女仆牵来霖霖,让她跪在四莲身边,给她的哥哥叩头。霖霖睁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四莲……她的样子多么奇怪,脸上没有一点眼泪,好像变成了木头人。四莲直直跪在地上,眼睛空洞望着前面,僵硬地叩下去,起身,再叩下去,再起身……孑然立在最前的念卿,朝那一抔新土,缓缓俯身鞠躬。霖霖屏住气息,乖乖跟随四莲叩头,直至女仆放开她,才立刻挨到念卿身边,小心翼翼摇了母亲的手,问出心里的话,“哥哥在哪里?爸爸在哪里?”

念卿垂眸看女儿,在她黑乌乌、亮晶晶的眼里,看见自己神情恍惚的样子。身旁的四莲依然安静得似一个没有活气的影子。

念卿无言凝望她,希望她会哭,会恨,会狠狠咒骂。然而四莲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痴痴怔怔,好像还在梦中不曾醒来。当她在病c黄上睁开眼,得知子谦与孩子已双双离去,就那样睁大眼睛望着念卿,好像在等她口中说出下文,等她说子谦还会回来。没有人见到少夫人的眼泪,即使仆人在深夜走进她的房间,也只看见她安安静静躺在c黄上。她如常起居,如常说话,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一直就鲜少有激烈的情绪,不像念乔,不像蕙殊,甚至也不像念卿自己。从前总是那般沉静,如今这沉静变成了死寂,再没有一丝波澜,一颦一笑都似已冻结。直至这一刻,看着合土封陵,那眉目秀致、笑容鲜朗的男子将永远埋在黄土之下……念卿望着四莲,目不转睛望着,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她在四莲脸上看见了笑容。

四莲在笑,笑得唇角弯弯,眉眼细细,如同在婚礼上回眸的一笑,仿佛子谦就在她面前,又一次伸出手给她,领她翩跹共舞,带她旋入五月绚烂的花海。

这笑容像有毒的花朵绽开,令念卿在夜里一次次惊醒,梦中都浮现葬礼那日四莲的笑容。

葬礼过后,四莲病倒,连日高烧不退。念卿在她身边不眠不休照料了两天两夜,终也不支。医生唯恐她的结核病因过度悲伤而复发,不得不注射镇静药剂,强制让她卧c黄休养。所幸四莲开始好转,毕竟年轻,身子康健,高烧退得也快。

这日夜里念卿精神略好,听女仆说少夫人还没睡,大半夜了还在整理少帅留下的书。念卿默然怔了半晌,披衣来到四莲房间外。虚掩的门里亮着暖色灯光,四莲跪坐在地毯上,将书本堆了满地,再一一整理放好。她抬眼看见念卿站在门外,也没什么反应,复又低下头自顾忙着。

念卿推门走进去,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地上凉,叫人给你拿个垫子。”

四莲木然半晌,淡淡道:“我在忙。”

念卿扶她坐回椅中,柔声问:“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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