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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53)

她垂目看着那些书,语声低微,“他看书总是随手乱放,到下一次又不记得放在哪里,一顿乱找……我要替他放好,他回来才不会找不着要看的书。”

念卿望了那一地的书,涩然道:“他们父子有很多一模一样的习惯。”

两人相对无言。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又能再说什么。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念卿站起身,将披在身上的长衣搭在四莲肩头,转身朝门外走去。身后却听四莲低低开口:“你……帮我瞧瞧这个好吗?”

念卿回身,见她从胸口取出那只怀表,捧在手心里,“这上面刻有洋文,我认不得。”那怀表表壳十分简单,迎着灯光看去,依稀可辨表壳下方刻有几个细小字母。这不过是原厂商的标识,并不是仲亨或子谦刻上去的,没有任何意义。

四莲却满眼期待,目不转睛望住她,想知道子谦究竟在表上刻了什么。念卿指尖抚上刻痕,凝眸看去,依稀看见开头有个“L”——

“是lotus!”念卿脱口而出,怔怔抬眸迎上四莲期待目光,“lotus,是莲花的意思。”这怀表的外国厂商或标牌名字大概恰好是“莲花”,又或者表的款型是以莲花命名。然而念卿不愿说出实话,只含泪而笑,“他刻的是,莲。”

四莲睁大的眼睛一眨,再一眨,好像没有听懂。然而大颗的泪水已涌出眼眶,如断线的珠子沿着她脸颊滚落。她握紧怀表在掌心,合身扑入念卿怀抱。

门前廊上的仆人都听见了少夫人房里传出的哭声,那样哀切,那样绝望,却是少帅去后,第一次听见少夫人的哭泣。这哭声从房间传出,悠悠回荡在静夜的茗谷。园子里寂静无声,虫鸣鸟啼都消失,只有这哀泣声难抑难止,似一线哀怨游魂徘徊,又似情深难酬的万古叹息。

直过了许久,月儿从中天移向了东边天际,哭声才渐渐消止。次日清晨仆人不敢吵醒夫人,知道她昨夜安抚少夫人,很晚才回房睡下。然而夫人还是早早醒了,一睁眼就问起少夫人。

女仆说少夫人起得早,想去少帅墓前看一看,一早便出去了。念卿怔怔的,想起方才梦里又见着四莲在葬礼那日的笑,一时头痛欲裂。起身梳洗后正要去霖霖的房间,却见一名年轻女仆匆匆奔上楼来,竟不顾礼数向念卿劈面直问:“夫人,您见着少夫人回来了吗?”

念卿一震。

身后女仆诧异问那年轻女仆,“不是你一早陪着少夫人去上坟的吗?”

年轻女仆脸色发白,“少夫人说想单独待着,叫我走开不要扰她……我等了会儿再去,却不见她踪影,以为她从山上小路先回来了!”

女仆目瞪口呆,却见夫人蓦然转身朝少夫人的房间奔去。念卿推开房间,晨光从长窗照进来,高大的水晶花瓶里绽开着白色花束,子谦的书也全部整整齐齐放回架上。桌上一笺留书,用子谦喜欢的那方青玉镇纸压着,四莲的字迹秀稚端正:

“他未能走下去的路,我愿替他走完。

勿念。

莲字。”

偌大的茗谷,少了子谦,走了四莲,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主楼和前园建成的时候,霖霖也刚出生,白天夜里,仆从进出繁忙,婴儿的啼哭声和仲亨的笑声总是将屋子塞得满满,一家三人住在整三层的房子里,也不嫌人少,不觉屋多。

如今却不一样了。

午后是最安静的时刻,霖霖也在午睡。念卿站在廊下栏杆后面已许久,只静静望着门前绿茵糙地,看蝴蝶追逐树荫间漏下的斑驳阳光,眼前影影绰绰好像又看见那日婚礼的场面,看见四莲的白纱飞扬……侍从自走廊一端走来,看见她带着恍惚的笑,神色寥落,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夫人,许师长有电报到。”侍从将刚收到的电文呈上。

念卿并不接,淡淡问,“他也听到风声了?”

“是,许师长担忧夫人安危。”

“叫他不必来。”念卿半垂目光,神色透着深深倦意,也仍存着清醒,“他不能走,没有他在后面稳住军队,仲亨在北边做什么都不能安心。”

侍从缄默片刻又问:“夫人,真的不再派人去找少夫人吗?”

念卿怅然一笑,“找回来又怎么样,留她在这里守一世的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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