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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288)

臂弯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薛晋铭揽紧了她,耳听着飞机呼啸掠过,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悲酸。

当年一对璧人,终究抛下羁身俗务,相偕归隐。别离了万丈风云,处身江湖之远,却未有一日忘忧国。那人携她游历欧洲数年,回到香港,绝口不提军政,只潜心于军工机械。那人不惜倾尽全力,一掷万金,与他共同捐资集物,终于建起梦寐以求的兵工厂,从零部件到至为重要的引擎,从普通弹药生产到自制飞机零件组装……如今由他们一力支撑起来的工厂和机械师都已转移到西南大后方,移交给政府,成为国家军工命脉之一。东南海岸线已全部沦陷,口岸遭到日本人封锁,中国仅有的输血管线只剩下云南至缅甸一线,国际援华物资在这条线上艰难如蚁行般进入西南腹地……杯水车薪,远水难救近火,中国人只能靠自己。

隐蔽在西南崇山峻岭中的工厂,不惧轰炸,昼夜不停地生产。纵使技术落后,物资匮乏,也从未有一人欲言放弃。

这一切,那个人已无法看到。

“如今想来,他早一些走,或许不是坏事。”黑暗中,她气息轻细,语声幽微。

他心口却是一紧。

“现今我才明白,上天待他也许是最仁慈的,让他在战争还未开始的时候,选了那样一种方式,将他的生命终结在最绚烂辽阔的地方,由着他飞那么高那么远,再不用受羁绊,连死亡也由他握在手中……也就在那一年,他刚一走,战争便开始了。”她的语声越来越低,低得像在呓语,“我常想,是不是上天也不忍他见到家国流血、山河涂炭,才早早将他带走。”

薛晋铭缄默,掌心里,她的手冰凉。

“假若他今日还在,你能想象吗?那样一个人,要他眼睁睁看着日本人踏入北平,屠戮南京,血洗上海,攫取武汉;要他带着妻儿一路逃到重庆,看着日本人四处肆虐;飞机就在头顶盘旋,却要他躲在黑暗的地下室里等待轰炸过去……”她陡然笑出声,笑声直刺入他心里,“不,那太残酷,那才是对一个将军最大的打击。”

薛晋铭再也听不下去,狠狠地将她箍入怀抱,不许她再发出那样绝望的笑声。

地下室另一边的霖霖也听到了她的笑声,失声问:“妈,你怎么了?”

念卿抬手掩住唇,竭力隐住利刃剜心的痛楚,将喉间哽咽所化的笑声忍回。

“她没事,刚才被灰呛到了。”薛晋铭替她回答,黑暗中摸索到她紧紧掩唇的手,抚上她的脸,不顾一切地将她抱紧。她埋首在他胸前,比轰炸中的地面还颤抖得厉害,却是一声不发。

陡然间脚下剧烈震动,比任何一波爆炸都来得强烈,整个屋子似乎随时都会坍塌。

霖霖和慧行都失声尖叫起来。念卿与薛晋铭几乎同时脱口道:“坠机!”

这样大的动静怕是有飞机坠毁在近处。

震动之后,轰炸似乎停止了,飞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一直伴随着轰炸的尖厉警报声也停歇。

然而当惊魂初定的下人们走出后山防空洞,一眼看到眼前景象,却都吓呆了。

火光映亮半边夜空,浓烟带着刺鼻气味腾上半空。

一架飞机坠毁在院子前边的树林中,将树林烧焦了一大片。

坠毁途中散架的部件燃烧着散落遍地。二楼夫人的房间窗户被撞坏,所幸房子没有烧起来,只有股股浓烟从被撞坏的窗口冒出来。

仆人们目瞪口呆,不敢靠近那飞机,只有薛晋铭的随行警卫们奔了过去。

薛晋铭和念卿刚一走出房门,还未看清那坠毁的飞机,就听见前面围观的仆人们发出欢呼。警卫朝他奔过来,兴奋的脸庞被火光映亮,大声喊道:“处座,是日本飞机!击落了一架日本飞机!”

霖霖欢喜得直跳起来,立刻就要跟上薛叔叔过去查看,然而一转头却见母亲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那燃烧的飞机残骸,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

她陡然明白母亲想起了什么。

“妈妈!”霖霖过去扶住她,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再看见那燃烧的残骸。

“我没事。”念卿仿佛从一场梦魇中惊醒过来,语声沙哑,神色却很快恢复如常。她俯身牵起慧行的手,缓缓走回房子,镇定自若地吩咐仆人检查家中各处,备好蜡烛照明。

一架日机坠毁,引来军警勘察,屋外直至大半夜还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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