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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308)

艾默侧过脸,心口发紧,像有一个隐秘的伤口突然被碰触到。

启安的目光紧密追逐她每一分神色的变化。

“我只是对这个故事太投入了。”艾默不动声色地垂下目光,“我找来这么多资料,也不全是为了帮你重建这宅子。这些资料里很可能有蛛丝马迹的线索,能帮我推断出那段故事的原貌。”她端起杯子,小茶勺轻搅,苦笑道,“第二本的初稿其实早就写到尾声,卡在最后却一直写不下去,你想想这种滋味,就像喉咙里卡着鱼刺,有多痛苦。”

“我知道,有时候对着设计图,为一个窗户的细节也要苦思冥想几天几夜,恨不得去撞墙。”启安深有同感,却又困惑地皱起眉头,“但是你不同,写小说不需要像我们做建筑一样严谨,毕竟这不是历史小说,也不是人物传记,你完全有自由想象的空间,即使为故事重构一个结局,也不是不可以的。你为什么非要耗尽心思去寻找真相?”

艾默一时哑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太亮,让她有一种想遁逃的感觉。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解释不了的执着念头,我大概是钻在这个谜题里出不来了。”艾默搁下杯子,笑了一笑。他却凝视她,毫无放她回避的意思,放缓语声问:“第一本书里,茗谷男女主人相遇相爱的缘起,那些让人感动的细节,不也同样是你的想象和重构吗?”

艾默手里茶勺叮当一声碰在瓷杯沿上。

“也只有女性作家才能这样细腻,我真佩服你想象出来的每个细节,竟像是亲眼见过,真的在这里发生过……”启安赞叹,“你把他们的相遇相知写得非常浪漫。”

“生活本身,原本就比小说更精彩。”艾默淡淡地回答。

“小说可以很完美,生活却太残酷。”启安意味深长地一叹,“小说里你可以安排他们做一对城堡里的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到永远,现实里茗谷的传说却是血淋淋的。”

艾默一窒,脱口道:“那不是真的。”

启安深深地看她,“可是茗谷毁于一夜大火,豹子伤人、督军遇刺这些都有据可查,是当年报章披露过的,你不也在文史馆看到了当年茗谷大火的老照片?”

“苏联的档案不也言之凿凿地记载着安娜斯塔西娅公主早就死了吗?”艾默嘲讽地笑,“真相和谎言,都是人写的。”

启安笑起来,“你是说那部电影?我很喜欢那个结局。你的故事也可以像那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非要追究一个结论?”

这样轻慢的态度,这样无所谓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令艾默非常失望。她搁了杯子站起身,表情冷淡,“休息好了,我接着去干活。”

他看着她回到桌前,再度埋首于资料和图纸堆中,背影也透出倔强。

启安无声地叹了口气。试探、激将、旁敲侧击……各种法子都用过了,她就像一个藏满秘密的琉璃瓶,奇异的光从里面流泻出来,明明已瞧见影影绰绰的宝藏,却滴水不漏,无处下手。

一切只因为,她不信任他。

露台外面,细白的浪花涌上又退下,启安缄默地靠了椅背,心绪也随之起起落落,陷入淡淡寥寥的失落中。

台灯的橘黄光线将房间映得温暖安宁,艾默靠在c黄头,对着泛黄的旧日记本发呆。

翻到这里一连数页都是大片空白,泛黄的纸上写了一个日期,整页只有潦糙的三五句话,字迹十分凌乱。艾默闭上眼,似能感觉到书写之人的郁悒无助的心境——当那只纤瘦的手,深夜握笔,面对唯一可容她倾吐心事的小小本子,心中是否有千言万语如潮翻涌,笔下却是无尽艰涩,一字难描?

最后一页的日期定格在一九二六年的某一天。

纸上只有一句话:“没有你的消息,我仍在等待,等你回来。”

除此再没有多余字句,没有悲悲切切的倾诉,没有悱恻缠绵的相思,只有墨痕淡淡晕开在泛黄纸页,只有无穷惆怅洇漫于时光……那该是她最悲苦无助的日子吧。

一个个亲人好友接踵离去,日记本里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出现到消失。胡梦蝶、方洛丽、顾青衣,最令人痛悼的子谦,最叫人怜惜的四莲……都走了,他们一个个都从她身边离去,徒留下空荡荡的茗谷在身后,留她独自守着幼女,朝朝暮暮,风刀霜剑,苦等那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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