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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309)

明处是政局大乱,流言纷起,战事一触即发;暗处有毒蛇般的敌人,时刻等待将她一口吞噬。

如同她这半生一次次走过的危局,总在风头浪尖,总是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落得粉身碎骨。昔日她是铮铮红颜,是一朵怒放的罂粟,谈笑直面生死,孤勇不惜蹈火;他却摘去她一身尖刺,用爱情磨去她的锋棱,将她变成一个隐忍坚强的女人,更变成一个柔韧仁慈的母亲,拼却薄弱之躯,守护在他征伐的终点。

纵是如此,她留下的字里行间,仍是从容毅然。

要怎样的挚爱,才修得如此深沉情怀?

艾默泫然,只觉眼眶发热,悲从中来。

这样的深情眷恋,却被后世流言抹杀,再也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懂得。

家国家国,国不可一日有负,家却总被遗忘身后。

她有没有怨过,有没有悔过?

重病之中,垂危之际,子谦之死,四莲之伤……这样的时候,她有没有怨过那个千里之外的人;有没有想过,倘若这一生早在最初的路口掉头,又会是另一番大相径庭的际遇?

她为他付出一生守候,而另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为她痴痴耗去一生?

等待是无休止的磨难,亦是至死方休的坚持。

茗谷故园,尚且留有三生石上一段缱绻。可是另一个人呢,那倜傥翩翩佳公子,却将半生时光耗费在无望等待中,白茶花下一步之遥,只落得相思空寄。

偶现于字里行间的另一个名字:薛晋铭,一钩一画,无不将怅惘直渗到人心里去。

他们,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如烈日如皓月,分明映照她生命的两面。

故园毁弃之后,那双俪影从此消失,而他呢,形单影只的四少,最后又将走向何处?

日记本里记载的往事,戛然中断在最扑朔迷离的时候。

后来的那些信,写了许多年却从不曾寄出去过,隔了整整一代人,隔了数十年时光……让她看不懂也猜不透,恰恰遗落了那一个血与火的时代,遗落了之间发生的故事。从那五十多封信里仅能知道,多年之后,霍沈念卿与她的女儿隐姓埋名生活在陪都重庆,在那个血火淬炼的时期,和亿万中国人一起投身抗日卫国之役。

日记本不能重现过往隐秘,那些信件却可以证明,当年大火中死去的绝不是传闻中的督军夫人,霍沈念卿并没有死,茗谷的男女主人只是一夜之间离开了茗谷,留下废墟和流言在身后,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可是,言之凿凿的黑豹食人传闻,真的是空穴来风吗?

艾默翻动旧日记本,指尖从纸页缓缓拂过,思绪在字里行间沉浮,总觉得遗落了什么,且是极要紧的……那又是什么呢?反反复复看这本日记已无数次了,却总觉得有个疑点被遗忘了,有一个环节怎么也串不起来。

传闻中的豹子食人并非无稽之言,霍沈念卿的确曾在茗谷豢养过一只黑豹。

为爱宠的女子驯养猛兽,想来令人既惊愕又神往。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到底有多少重迷离面目?

艾默想得恍惚,一时神不守舍,眼前浮现那红衣胜火的婀娜身影,裙袂铺展,丝缎闪动华美光泽。低伏在她脚下的黑色野兽,皮毛如墨,眸子幽幽发光……“黑豹,那只黑豹!”艾默蓦地从c黄头跃起,脑中灵光闪现,被遗忘的一环故事刹那间露出端倪。

第十二记陪都重庆一九四〇年十一月

咔嚓。

镜头里摄入天香酒楼前对比鲜明的画面,一位貂裘盛装、体态丰腴的贵夫人款款坐进豪华轿车,身后跟着戎装警卫,司机躬身为她拉开车门。不远处是卖炒米的小贩,挑子搁在路边树下,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正趴在地上争捡零星散落的炒米。

战争让百万难民涌入重庆,政府的赈济实是杯水车薪,国际上的援华物资源源不断在往重庆运送,从印度经缅甸,过昆明入重庆,飞机汽车日夜不停……然而陪都街头依然饥民遍地,军饷军需总在告急。与之对应的,却是重庆城中夜夜灯红酒绿,达官贵人们笙歌达旦照旧,富商豪客出没街头,一如既往的鞍马辉煌。

国外媒体都在追问,援华物资究竟援到哪里去了,政府为何总以政务机密为由,阻止境外记者追踪物资去向……虽然得不到答案,但这些对比鲜明的照片,或许能提供反思的启示。

Ralph小跑穿过马路,在炒米摊子后面的树下屈膝半跪,换了个更近的低角度,打算拍摄一个孩子从脏污泥土里捡起炒米就往嘴里塞的特写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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