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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9)

此时正是夜间进出活动的时辰,左右邻家频繁有人车出入,打扮入时的男女相伴投入夜色之中,远处领馆区亮起一片灯红酒绿,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程以哲守在车里,紧盯那春深巷六号,见二楼灯光亮起,窗户却紧闭,看不清帘后是否有人活动。时间一点点滑过,比任何时候都难挨……终于挨到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念卿始终没有从那扇门内出来。

十二点钟,夜归的人已纷纷回家,整条巷子清静下来,程以哲终于坐不住,拿定主意直闯那户人家探个明白。待他疾步穿过路口,却见一辆轿车迎面而来,匆忙间闪避不及,眼看要被撞上。那车子堪堪一个急刹,轮下擦出火花,总算是刹住,司机探头出来,cao了一口北方口音,破口便骂。

程以哲狼狈不堪,无暇理睬,掉头要走。此时一辆车子开过,车灯掠进后座,照亮一个淡淡侧颜。程以哲蓦地驻足,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似听得车内有个女子声音低低开口,司机立时发动车子,掉头驶走。

“念卿,念卿——”程以哲回过神来,拔足追上前去,那车子转眼已驶出路口。

仓促间,那侧影只看得一眼,却熟悉得触目惊心。

程以哲匆忙奔回马路对面,忙要上车去追。甫一打开车门,便被人从身后抱住,风声过耳,脸颊已着了一拳!程以哲挣扎不得,后领被人拽了,猛地按倒在车前盖,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黑暗中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一个浓重的苏北口音cao着生硬的本地话,恶狠狠道:“不嫌命长就少管闲事!”

程以哲眼前发昏,耳边听到玻璃碎裂声,口中尽是血腥味……远处巡捕哨声吹响,待他挣扎了站起来,那伙人已不见踪影。巡捕赶来,见车子玻璃被砸碎,轮胎也给扎破,又见他衣着光鲜,料来必是富家公子惹上了小流氓。这种事每日没有十起也有八起,巡捕懒得费事,直接问了地址,便要送他回家了事。程以哲一身狼狈,自然不敢回家,只得报上了夏杭生的地址。

次日一早赶到报馆,等到近午也不见沈念卿,问叶起宪才知她一早告了假。

夏杭生摇了电话给巡捕房的朋友,托人查探春深巷六号住户,回复却是这家房东一早移居南洋,房子托朋友租给外地商人,具体情形不明。

程以哲蓦地记起一个人,“老易!”

老易是社会部的资深记者,跑遍全城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奇闻八卦全在他一杆笔下。若论此人路子之宽,人面之广,只怕连巡捕房也甘拜下风。

“春深巷啊……”老易叼了烟斗,信手翻翻那簿宝贝地址录,皱眉想了想,“住这条巷子的名人倒有几个,不过这六号人家却没有印象。”

程以哲大失所望,“老易,你再仔细想想,果真没有一点印象吗?”

老易拧眉看了看他,心中诧异,竭力思索了许久,忽地一敲桌子,“嘿!”

“怎样?”程夏二人同时抢问。

老易扑哧一笑,“程少,你该不会是记错了门牌吧?”

见程以哲愕然,老易越发促狭笑道:“春深巷六号我是没印象,不过七号却知道!那可是住了艳名远播的一位人物,我看你找的怕是她吧!”

夏杭生不耐烦道:“胡扯,七号关六号什么破事!”

程以哲蓦然抬头盯了老易,“七号住着谁?”

老易啧了一声,叹道:“皇帝的夜莺!”

皇帝的夜莺,也有洋人爱叫她“中国夜莺”,名字取自一个国外小说家笔下的故事。从前有个皇帝,御前养有一只美丽非凡的夜莺,她每晚只歌唱一小会儿,美妙声音能令枯萎的花朵重新开放,垂死的病人焕发生机……没有人知道夜莺从哪里来,只知她在夜里出现,又消失于夜色之中。

自她在梅杜莎俱乐部登台之日起,将近三个月,任何歌星、红伶、名媛的风头都盖不过这位“中国夜莺”。梅杜莎俱乐部是城中顶尖的风月之地,只接纳会员入内,入会者除了军政名流、豪门巨富,便是各国领馆的洋人。据说每晚的鲜花香槟都是从外国空运,舞娘俱是高大美艳的白俄女子,乐队也全是洋人,许多名噪一时的红歌星都以在此登台为荣。

“是她?”程以哲虽极少涉足风月场所,却也听说过这位红极一时的倾城名伶。

“没错,就是她,‘中国夜莺’,云漪。”老易吸一口烟,叹息般吐出那香艳的名字,仿佛舌尖也带上了一抹绮靡艳色,复又摇头道,“春深巷七号据说是她的寓所,不过极少有人见到她出入,偶尔露面也是车载车送……况且,你也知道梅杜莎的后台是什么人,云漪这棵大摇钱树,进出都有保镖护送,谁能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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