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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65)

这个近乎控诉的结论让左思安完全惊呆了。

她进门以来,看到的差不多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典范,房间布置得温馨而井井有条,男主人略微沉默,但顾家而持重;女主人友善好客,一看就是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小妹妹左思齐活泼可爱。她根本没想到和谐的表象下已经暗流汹涌,不免懊悔刚才没有坚持吃完饭就回宾馆。

她只得艰难地开口:“施阿姨,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跟我父亲……已经多年没有见面,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也许你应该跟他好好沟通。”

“我们没办法沟通。到今年7月,我跟他结婚就已经八年了。我用尽各种办法,想跟他交流,他并没有表现得冷漠无情,可是他内心始终有一部分封闭着。我不是抱怨他,他从来没在我面前伪装成一个开朗的人,当年我就是爱上了他的沉默、他的人品。一起生活这么久以后,我也没有对他的人品幻灭,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几乎已经是一个道德上的完人了。我仍旧敬重他,舍不得他。只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他根本不在乎我跟小齐。”

左思安尽管满心不愿意cha手父亲与继母之间的感情纠葛,可是看着黯然神伤的施炜,也不禁恻然。她正想措辞安慰施炜,施炜突然握起她的手,她微微一惊,几乎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然而施炜握得很紧。

“你告诉我,小安,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顿时屏住了呼吸,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施炜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要探求他心底的秘密,我是真的搞不懂他怎么会这样。我永远记得你和他在去措勤的路上相遇的情景,你那么依恋他,他那么疼你,看起来真是一个慈爱的好父亲,肯为女儿做任何事情。可是后来你们为什么又不再联系了。我一提到你,他就沉默不语,起身走开。”

“施阿姨,再提过去的事没什么意义。”

“我不是无事生非,小安,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也许也是他不爱小齐的原因啊。”

“不爱小齐?这不可能。”

施炜苦笑:“不要说你不相信,我把这话讲给任何认识他的人听,都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一直助养着好几个藏族孩子,不只是给他们寄钱了事,而是经常写信跟他们交流,关心他们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抽时间去看望他们。他还把其中一个叫格桑的孤儿带回家抚养了整整四年,直到那孩子考上内地的学校。可是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十分疏远。”

左思安的脑子乱纷纷的,隔了一会儿才明白施炜说的是小齐而不是她,不觉也苦笑了。

“我们结婚之前,他说不想再要孩子,我能理解,毕竟他自认为年纪大了,再说我当时也有35岁,一样害怕做高龄产妇,完全同意他这个条件。可是后来我意外怀孕,发现时已经快四个月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告诉你父亲这个消息时,他脸色像死人的一样惨白,想也没想就说:赶紧去打掉。”

此时左思安的脸色也苍白了,她呆呆地看着施炜,说不出话来。

“没有计划是一回事,孩子来了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不想放弃做母亲的权利。你父亲发了很大的脾气,没人想象得到平时那样斯文温和的一个人,会暴跳如雷,而且毫无道理可讲。我害怕极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母爱一发作,还是硬顶住了。我想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子生下来,他怎么可能不疼爱。回头想想,这想法真是天真得好笑。你也看到了小齐,这么可爱的孩子,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可从她生下来,她父亲就一直表现得很冷漠,不管我怎么抱怨、恳求,他几乎从来不抱她,很少跟她玩,跟她总保持着距离。小齐还那么小,他对她说话的口气像跟外人说话一样,亲切,讲理,就是一点儿也不亲热,弄得小齐一直很怕他。无论我怎么恳求他,他都不肯打报告调过来,宁可和我两地分居着。后来就算调到狮泉河镇来了,也经常外出参与文物调研与保护工作,在家的时间有限。我真的搞不懂,一个会发自内心地关心别人的孩子的善良男人,怎么会努力跟自己的女儿保持距离?如果他在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对待你的,你不可能那样爱他,他来援藏,你也不会万里迢迢从内地赶来看望他,对不对?”

这一通分析让左思安既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只觉满嘴都是苦涩,不知道是喝下去的茶太浓,还是心底多年积压的悲伤一直泛到了味觉。而施炜越说越情绪低落,仿佛从来没有如此直接地面对心里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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