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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66)

“我要是说他完全不把家人放在心上,就冤枉了他。我生病的时候,他把我照顾得很好;他只要回家,就会主动做所有家务;我提醒他对小齐不够关心,他马上会抽出时间给她读故事书,教她认字——可是我是母亲,对比我对小齐的感情,我就知道,他只是在做他认为该做的事,并没有付出爱。他对小齐如此,对我就更不用说了。”

左思安讷讷地说:“施阿姨,这么对年,我对父亲的了解就是网上搜索看到的关于他的报道,事迹很多,很感人,只是看着遥远陌生,没法儿跟自己的爸爸联系起来,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小安,很抱歉跟你讲了这么多。我也知道,你十多年只见过他一次,匆匆来去,没义务听我倒苦水,我也不该向你找问题的答案。我只是累了,大概也灰心了,不想再探究下去。如果小齐注定得不到来自父母的完整的爱,我不如带她回老家,至少我父母会跟我一起关心她,她也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

两人都久久再没有说话,房间里十分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房门一响,左学军回来了。他走到客房前,左思安与施炜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他觉察出不对劲,可是什么也没问,只是说:“让小安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左思安站了起来,“爸爸,陪我去狮泉河边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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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泉河镇是一个形状狭长的城镇,漫步其中,左思安发现她记忆里昔日那个寂寥地独立在荒原上的小镇已经不复存在,这里看上去俨然已经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小城,道路比过去宽阔,跑着各式出租车和越野车,行人也比从前多,本地居民、外地民工与一身冲锋装的驴友夹杂而行,各种口音都有。

不过最让她惊讶的是,街道两边竟然出现了不少娱乐场所的招牌,门口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谈笑出入,越接近狮泉河畔越多。

左学军显然很讨厌这种轻佻的景象:“现在离河边看落日还早,我带你去一条卖手工艺品的小街,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说的地方并不算远,是一条无名的狭窄街道,十分安静,午后阳光隐没在房屋背后,一个接一个的简陋店铺档口摆放着各式纺织品和木制、皮制、银制的手工艺品,摊主绝大多数都是藏民,并不像寻常旅游区小贩那样眼观六路、口如悬河地兜揽生意,而是安静地进行着制作,看到有人进来,抬头微笑。他们中的不少人显然认识左学军,用藏语跟他打着招呼,给他倒茶,他也用藏语跟他们交谈着。

在这里,左学军看上去比在家里要显得放松而随意。他指给左思安看他认为有特色的工艺品。

“这种橘黄色的木碗是用天然糙汁染色的,而且不会褪色。”

“这是藏香,制作工序很复杂,有安神镇定的作用。”

“她们在织的是氆氇,fèng成藏袍可以抗寒挡风雨。”

“这叫十六铃铛。”他拿起来摇了一下,声音十分清脆,“牧人常挂在牛羊的脖套或者小孩子的手腕上。”

“有点儿像以前电车起点站出站的铃声。”一直默默听着的左思安突然说。她头一次说及过去的生活,左学军似乎猝不及防,一时竟然做不出反应。“这次回汉江,我坐了一次电车,还是走过去的老线路。”

“是吗?”左学军隔了一会儿才说,“这个银雕茶盘的工艺很复杂,你看这些花纹……”

左思安没有看茶盘,仍旧端详着那个铃铛。

她小的时候,先是上机关幼儿园,后来上市里一所重点小学,左学军每天顺路接送她。他们住中山路,是无轨电车的起点站,每天随着一声清脆悠长的铃响,电车发车进站。那个时候交通工具有限,坐电车通勤的乘客很多。没有座位时,父亲会将她护在身前,努力给她撑出一方小小的安全空间;有座位时,他就抱她坐在他腿上。她总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而他从来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那是她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刻,以至于多年后在异国他乡,她的男友Fred突然问她:“‘上海路’‘沈阳路’是什么意思?”

她被他生硬的发音弄得怔住,他解释:“你晚上讲梦话,不止一次说到这两个词。”

她早就选择将过去深埋心底,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无法向异国男友解释这两个用城市命名的街道名称所代表的童年回忆与乡愁,更有内心隐秘被人偷窥的不悦。后来她与Fred发生争执,Fred惆怅地说:“我是爱你的,但我感觉你总跟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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