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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鱼(20)

但我还是想回家,我没法再承受下去了,我让朋友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说,如果她答应不送我回行走学校,我就回去。我朋友放下电话后对我说:“你妈给学校打电话,他们说你跑了。这些天她快疯了。她说,只要你肯回去,她再也不逼你了。”

就这样,我又一次回到了家。

我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才到。下车后,我在车站等着我爸我妈来接我,旁边是我的行李箱。箱子经过一路的“逃亡”摔破了,勉强还能拖着走。车站人来人往,我看见一个身影直接朝我奔过来。

是我妈。她扑过来,一把抱住我,眼泪沿着我的脖子一点点流进我衣服里,湿得难受。我也有点儿想哭,可更多的是委屈。

不是你们把我丢下的吗?现在哭什么呢!

我妈哭得无法抑制,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

回家后,我妈给了我厚厚一叠信。她说,我在行走学校的时候,只要她想我了,就会给我写一封信。这些信我不敢看,偷偷塞进了抽屉里。我的心很痛,那些噩梦一遍遍重复,侵蚀着我。

我妈给我找了很多心理老师,每天变着方法地让我去做治疗。当她每次装作不经意地给我介绍心理老师的时候,我都觉得有病的是她。

我爸帮我联系了泰州的一所重点中学,让我去读书,其实我不想读书,但还是答应了他们。可他们又要求我把头发剪了,还要没收我的手机!我倔脾气上来了,他们越要求,我就越不想答应,我们又吵了起来,推搡中我没站稳,一头磕到柜角。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如此,那我干脆死给你看,不就是比谁更狠嘛!

我冲到厕所,抄起一个玻璃杯往墙上一砸,拿着玻璃碎片,在手腕上径直划了一刀。这个动作我并不陌生。我妈吓坏了,扑过来抢我手里的玻璃。手腕流血,很疼,我慢慢靠着墙蹲下来,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响,它说:一切要是就这么结束,该多好。

我妈是医生,会急救。她用毛巾按在我的伤口上,扶我躺在c黄上,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我爸坐在电视柜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他说,你就不能听听爸爸的话,让我们省点心吗?

我看着被烟雾缭绕的他,知道他老了,都没劲跟我打架了。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些日子里,最让我感动的是我在浴室里偷听到我妈跟我爸说:“无论妮妮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她的,谁叫我当年要把她生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我爸,说,好吧,我明天去剪头吧。

我把头发剪短了,透过理发店的镜子,我能看出我爸挺高兴的。他左看右看,嘴里“啧啧”地说:“这样多好,这样好!”

可是我在外面混太久了,已经不适合学校了,当每天想到上课铃响起来后,我就必须坐在座位上听一个又一个男人或女人絮絮叨叨讲这讲那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作怪,我的心静不下来,我看每个人都不顺眼,我和他们吵架、打架,甚至把他们的书包顺着窗户直接丢出去,我也干脆利落不带犹豫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爸我妈不管不顾地带我不停换学校。他们一直以为一切都是学校的问题,但我明白,有问题的是我,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从12岁到17岁,我的人生早已经伤痕累累,千疮百孔,我知道是我爸妈对我的教育出了问题,也知道自己对不起爸妈,不希望再这样下去,可我管不了自己,我一次次地犯错,又一次次地内疚,每天都和他们在道歉中度过。

当我提出要去参加最喜欢的作家饶雪漫的夏令营后,我妈和我爸很快就同意了。我知道他们期待我有天翻地覆的改变,重新变回12年前的我。但是昔日的伤口日日夜夜灼烧着我,我茫然失措。

“那就去改变吧,在改变的过程里,等时间治愈这些伤口。”

在夏令营,饶雪漫告诉我。

新学期又要开学了,我又换了新的学校。

开学前一天,我将写字台抽屉里放着的我妈妈的那423封信,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那种感觉,就像看了一部电影。无数画面在我脑海中倒带、定格。想起那些黑暗的过往,想象着妈妈在我脱轨的那段日子里,日日夜夜呼唤着宝贝女儿早日归来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在最应该与父母度过的无忧无虑的青春期,我和妈妈、爸爸却经历着这样的苦痛与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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